许连墨被他逗笑了:“你少说了一个环节,他们还得先在大殿上表演撞柱死谏呢。”
“死谏也没用,他们要谏我,我就退位,跑路回山里去。”
许连墨忽而想起了什么,便道:“我听长公主说,你以前总是嚷嚷着功成身退,归隐江湖,收几个弟子办个梅花宗什么的。”
“是啊。”楚雨江说:“最好就是回宗门旧址,把我师傅那个小宗派重建起来……但是他起的‘百花宗’太土了,我不想用,就‘梅花宗’好了,反正谷里梅花多,叫起来也好听。”
他说着说着,出了神儿:“到时候呢,我就和师傅一样,自己练武,闲下来琢磨点阵法符咒什么的。雁玉肯来,就继续跟着我学,不肯来呢,我就自己捡几个没人管的小娃娃,有资质的做弟子……没资质的做个门童也行,总比在外头挨饿强。”
许连墨顺着他的话音想了想,只觉一片温柔静好,光是这么在心里头想一想,就让人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他们就这么在京城里默默地住了一个月,时刻留意着京城各方势力的的动向。
这一个月里,燕郡依然瘫在床上病病歪歪地吊着命,朝野上下却是风起云涌、瞬息万变。
燕乐一上台,先了结了燕郡病倒后无力处理的几件大案。她就像是事先全都调查好了一样,官官相护的官员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就先派人把重要案犯深夜带走,一声不吭地关了起来。
她先处斩、再公布结果,调查好的一整套证据配上人头往案上一摆,叫得厉害的一帮大小官员全哑巴了。
午门前杀得人头滚滚,一时间,互相攀咬的也不攀咬了,划分阵营的也不划分了,争抢利益的也不争抢了。
大小官员不约而同地抱起团来,在真正的煞星面前都变成了瑟瑟发抖的鹌鹑——
那个雷厉风行、谁也不鸟,走到哪里杀到哪里的长公主,她又回来了!
燕郡理政,主打一个反复无常,今天你家荣,明天我家唱,大家争吵都吵出了默契,哪天谁被骂的太狠,叫皇帝怜惜了一把,第二天还要感谢政敌的恩情。
可这套风格对上了燕乐,直接完蛋。这煞星主打一个案犯都弄死了、才装模作样地补一下流程。
被政敌整一顿固然恐怖,可是和“昨天吵完架,第二天政敌就变成了尸体”比起来,显然还是后者更吓人一点。
大家只是贪财爱利,并不想真的把小命搭上,于是燕乐上台没有一个月,大伙就迅速地达成了共识——停止嘴炮,一致对外。
刚刚上台的燕乐就是那个“外”。
以往燕郡上朝,一定是两家对掐、三方对垒,花团锦簇得能掐出一桌多人相声来。而在燕乐办了两三个案子之后,这些声音不约而同地湮没了。
没过几天,就连平时专业挑人毛病的御史台,上朝都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偏偏燕乐好像是很感兴趣似的,一迭声地问:“怎么了?郑卿,最近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被她点名的那位,原本以一张毒嘴著称朝野上下,在座诸位没几个没被他骂过的。
而现在,此人闭紧了嘴巴,一张苦瓜脸皱出了褶子,每一条褶子里都写满了“我不想说”。
燕乐又催了一会,郑大人才苦着脸开口了:“依……依老臣看,这两天太医院办事不利,天子龙体有恙,不可久拖,宜加派人手……”
此人好像是梨园里的戏子,一句话咿咿呀呀地拖了老长,最终内容是个屁。
底下的人都默默地松了口气。
燕乐听完他这一团又臭又长的废话,脸上笑容不变,温煦可亲:“哦?好主意,本宫甚是赞同——那依你之见,加派的人手该从哪里选拔呢?”
郑大人摸不清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好谨慎地回答道:“自然是以能者居之。”
燕乐叹了口气,遗憾得和真的一样:“不瞒各位大人说,朝中无人啊。天子抱恙,本宫赶鸭子上架,如今光是旧案就理不清,小吏手底下笔杆子都冒火了,又从哪里找一批‘能人’再去办这办那呢?”
她暗示到了这里,自然有乖觉的人听出了她的意思,要是以往,大家早就争先恐后地推荐自己人上任了。
可惜今非昔比,一帮老人精们耳朵竖的高高的,就是没人开口,都等着来一个愣头青替他们试探两句。
燕乐等了一会儿,等得不耐烦了,就开始挨个儿点人。
各家官员们你推我我推你,子女也生病了、下属也变成酒囊饭袋了,就是没有合适的人选。
人点了一轮,靠谱的人选还是一个都没有,不是名不见经传的庶子女、就是得罪了他们的小官,燕乐心里门清,一个都没答应。
眼看这一场朝会要变成闹剧,燕乐悠悠地开了口:“各位爱卿,这是都没有主意了?”
没人敢应,只有此起彼伏的请罪声。
燕乐好像也没了主意,唉声叹气:“唉……事已至此,不妨重选科举,如何?”
科举几年一开、一次选多少人,那都是有定论的,是写在无数人心里的国家大计,去年才选过一轮,今年又开,不知道要动了多少人的蛋糕。
这下有人出来进谏了,燕乐等到一群人把头磕得咚咚响,这才非常开明地“恍然大悟”:“既如此,科举文选是不能成了,此举对天下学子太不公。”
长公主今天这么好说话?
大伙还没来得及大喜,就听燕乐又说:“既然如此,本宫且退一步,开‘武科举’,如何?”
“以本宫之见,天下既有翰林,也有武林。以往武举,只选世家子弟。如今既然无人可用,不妨从江湖广选才子,不吝三教九流,只要身手出众皆可入朝为官。如此既显朝廷恩德,又获贤德之才,岂不皆大欢喜?”
朝堂忽然静了。
所有人一片鸦雀无声,接着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长公主心里早就有主意了,敢情今天问这么多,都是为这个“武科举”作铺垫呢!
武举不是没有,但一般都只是文举的辅助,因为学武门槛高的原因,选拔出来的人更是稀少,基本上被世家子弟垄断了。
而现在燕乐石破天惊,提出要从江湖选人——
这还了得?
选上了一帮咬文嚼字不会、净会杀人打人的家伙上来,大家都别活了!
可是事已至此,正话反话都说完了,燕乐刚刚“好说话”地退了一步,再死谏就不礼貌了。
大伙面面相觑,不敢答应,更不敢不答应。
底下用眼神交流了半天,才有人出来反对:“不可!江湖之人,实在粗野,入朝为官既坏规矩,又损文章。望殿下三思!”
燕乐没吭声,那张春风一样和煦的脸却立刻沉了下来,不轻不重地发了一顿火,下朝了,只说“再议”。
然而,一下朝,那几个跳出来反对的人就被查了个底朝天,好几个手里不干净的当即落马了。
滚滚的人头又杀了一路,没过几天,燕乐再一次提起这件事,再没人反对了。
次月,朝廷颁布诏令,紧锣密鼓地开展武科举,由锦衣卫里头的一帮老资历承办。
这群人既混武林、又混官场,谁都不缺人脉,很快就把这个惊雷一样的消息吹向了整片江湖。
因为时间有限,选拔范围不大,只从天下有名有姓的门派、或者出了名的散修里选。
但效果却出乎意料地好。
武林毕竟太大了,就算大多数高手都不问红尘,也总有那么几个渴求攀登的人。
楚雨江本来在京城里蛰伏的好好的,忽然得知了好几个狐朋狗友的消息,他们本是武林人士,现在考上科举当官去了。
楚雨江被震了一震,他一直以来有一个幻梦,想让武林堂堂正正地被朝廷承认,想让天下高手不用以武犯禁,也能在朝堂上有一席话语权……
燕郡登基十几年,始终拖着没给他办;燕乐垂帘听政两个月,就不声不响地让他们做官了。
可见有时候,人和人毕竟是不一样的。
楚雨江心头和眼头一起热,酒都顾不上喝了,玩命地给燕乐发讯息——
你想干什么?你不要命了?动作这么快?燕郡都还没死呢?
燕乐大概是真忙的分身乏术了,回的信息很简短,只有两条——
“愿以一身将天下肃清。”
“燕郡将死,大哥与我都心知肚明。狗急则跳墙,诸位早早预备。”
楚雨江收到这消息,当天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给当年自己手底下的那帮人打了个招呼。
也许是当年一起混出来的默契,他看着燕乐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不必多问,就已经猜到了她要做什么。
阿乐,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子啊。
大哥能力有限,只能帮到这里了。
这些高手当初都是他亲自千挑万选出来的,如今都在锦衣卫里混到了骨干。他们得了楚雨江的暗示,默不作声地活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