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马蹬蹬蹬地倒退了几步,揉了揉眼睛,心说:我出现幻觉了?
然而再睁眼,屋梁上依旧悬着个人。
楚雨江浑身的汗毛都炸起了,鸡皮疙瘩密密地爬了满身。
他立刻关上门,抬脚就走。脑子里却不自觉地回放着屋子里的景象:
屋梁上一根粗麻绳子打了个圈,圈上挂着个人,脖子早已折断了,脸色铁青,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
真是白日见鬼,大大地不妙!
之前的鬼故事在脑海里走马灯一样的绕,楚雨江整个人都有点慌了。身后的房门像是关着个怪物,他越走越快,心脏狂跳起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院门被推开了,楚雨江站在原地,和方才遇上的那个农妇眼对眼。
她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捂着嘴就笑起来:“唉哟,讨饭讨到我们家了?”
楚雨江一颗心先是被吓得悬了起来,接着又砸进了冰桶里。如果这个时候他推开院门就这么走了,绝对会背上杀人的嫌疑!
惊吓一波连着一波,楚雨江人都麻了,反而镇定了下来。
死人而已。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哪有活罪可怕?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用自己最能用的、最平静的语调说:“这是你家吗?”
农妇笑的花枝乱颤:“不是我家,还能是你家?”
楚雨江哑口无言。他从来只是杀人,没负责过报丧,因此只是干巴巴地说:“我刚刚敲门,有人死屋里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怎么说话的!听着也太不像好话了!
果然,农妇愣了一下,抬起手就要劈他:“你个长了虱子抠不死的,怎么咒人!”
楚雨江轻轻巧巧避开她那一掌,低着头,尽量低声下气地说:“真没骗你。像是个女的,自己上吊了,你不然自己看看去?”
农妇愣了一下,脸色立刻变了,喃喃自语道:“四妹?”
楚雨江站在原地,任由那农妇撞了他一下,慌乱地走过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不过片刻,屋子里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干嚎。
楚雨江估摸着屋里那农妇嚎的差不多了,在外头轻轻敲了敲门框,走了进去:“那个啥……节哀!”
农妇瘫在地上,两颊各一道深深的泪痕:“我的妹子!四妹!我死妹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楚雨江站在旁边,脚底险些打了个滑:这名字也太不吉利了吧!
然而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楚雨江没有作声。他足尖轻功一点,双指并做刀,凌空劈断了绳子,将那吊着的人放了下来。
女尸软软地倒在了地上,看模样还非常年轻。
农妇忍着眼泪,一边哭、一边为死者整理衣裳。
楚雨江出于礼貌,别过了头,心里却暗暗叹息。
方才被狠狠惊吓,没来得及细看,现在楚雨江才注意到,这死者只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圆脸蛋、双眼皮,额头上有一个和姐姐一模一样的美人尖,五官生得
的很好看。
她生前大概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小姑娘。如今灰扑扑地躺在地上,依旧看得出眉眼间一点神采,分外叫人可惜。
就在这时,门再一次被推开了,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汉踏进了门槛:“好好的号什么丧!”
下一刻,他也没声儿了。
农妇转过脸来,喊了他一声:“爹,死妹上吊了。”
楚雨江愣了一下,原来她的名字就叫死妹。
姐姐叫招弟、妹妹叫死妹……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那老汉咳嗽了两声,中气十足地说:“哭什么哭!她自找的。”
楚雨江:“……”
您有点没人性了嗷。
那老汉大概眼神不好,没注意到他,还在絮絮叨叨:“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家里!咱又没棺材!没有那享福的命,还非要回来死在家里!”
“克亲人!丧门星!克死了弟弟不算,过了门克死自己汉子!她回来做什么!死在这屋子里,还要克我!”
那农妇脸上还挂着泪,不说话。下一刻,那老汉忽然倒下了。
农妇惊惧地叫了一声,楚雨江一伸手,扶住了他,露出半张平静的侧脸:“他说话不好听。我点了穴,让他睡一会儿。”
农妇骇得连哭都忘了,过了半晌,她才喃喃地说:“你是大侠?你会武功?”
楚雨江哭笑不得:“不不不我不是什么大侠……”他一手把那个人轻轻放在地上,一手伸进自己兜里狂掏。掏出了二两银子,便轻轻塞进农妇手里:“应该够买一顶棺材了。”
农妇手还伸在半空中,她顶着一泡眼泪,茫然地说:“我不要你的钱。你能不能救回我妹子?”
楚雨江真心实意地道:“对不起。我不能。”
他要真有这起死回生的法术,早八百年就该得道飞升了,来这山沟里做什么野人?
农妇呆呆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把银子握在手心里,又哭又笑:“是了,我妹子早就不想活了。”
楚雨江终于有机会问出这个问题:“她叫什么?我给她写个碑。”
总不能真的就叫死妹吧?
农妇却说:“你刚不是都听见了么。我爹姓陶,她叫陶死妹。我叫陶夭女。”
楚雨江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农妇却转过脸来,她喃喃地说:“我妹子命苦啊。我家三个女儿,才生了一个弟弟。她一出生,我爹气得恨毒了,就叫她死妹。”
“招弟。夭女。死妹。”她轻轻地说,“我爹想要个儿子,一直要不上。好容易要上了,叫陶喜宝。前些天出了趟门,就死了。”
楚雨江没说话,怕自己一张嘴就要忍不住刻薄。他对这个老汉真是生不起来一点同情。
陶夭女哽咽了一下,别开脸:“我弟死了,我爹气哭了,硬说我们克亲人。大姐已经结婚,我还能干活,爹就把她嫁了出去。”
“她命苦啊。刚过门,怀上孕,男人也死了。婆家怕她打掉孩子,把她锁起来,关了十个月。生下孩子,又赶回家里。家里也没饭吃……”
陶夭女说着,又呆呆地攥了一下银子:“要不,这钱你还是拿回去。留着也是让我爹拿了。”
楚雨江二话不说,把那老汉扶起来,当着她的面又点了一下穴。
他说:“我不是大侠,也会点武功。这个穴点了,足够他睡一天一夜。”
陶夭女慢慢地坐了起来,睁大了眼睛。楚雨江继续说:“你脚程快些,还来得及置办棺材……哎哎!你干什么!”
陶夭女趴下来,额头深深地磕到了地面:“夭女谢谢大侠。大恩人!”
楚雨江不好意思硬受她这一大礼,又不能直接把她扶起来,简直手忙脚乱。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闪过,只在瞬息之间,陶夭女就站了起来。
楚雨江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把刀。
它顶在陶夭女的膝盖上,方才,来人就是用刀背挑着她,轻轻地将“她”扶了起来,却又没有让她受伤。
毫厘之间,力道的控制精妙得让人赞叹。紧接着,一个温润、又十分耳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姑娘,还是看看你的恩人怎么说吧。”
陶夭女抬了一下头,就呆了。不光是她,楚雨江也呆了。
离他一步远的地方,许连墨站在地上,收回了刀,念了一声:“得罪。”
楚雨江觉得自己简直是青天白日做梦,许连墨漂亮似天人的脸忽然出现在这农家破院里,他整个人都懵了。
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直愣愣地问出了口:“你怎么穿了一身黑袍子?”
许连墨沉默了一会儿:“白袍子没了。”
楚雨江:“……”
这么一说,他终于反应过来,许连墨那一身白衣还穿在他身上。
下雨过后天气变冷,他一时图方便,便把袍子披在了身上,原本是图一点暖和,却忘了这不是自己的衣服。
众目睽睽之下穿着别人的衣服,还忘了还,楚雨江只觉得自己脸皮都要烧热了。他下意识地一伸手:“那个什么……还你衣服。”
许连墨看了他一眼,表情很微妙:“不用。”
楚雨江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茫然的声音响起来,打破了他们微妙的气氛:“你们是一对?”
“噗!”这是笑喷的楚雨江。
“呃……姑娘请不要说笑。”这是尴尬的许连墨。
死者在前,楚雨江不方便笑出声,憋笑憋的身体都在发抖:“那个什么,我们不是一对。是朋友。他……你别看他长得好看,他是男的。”
陶夭女抬起脸来,仔细地看了看,遗憾地说:“还真是。村里没一个比我妹子还标致的,今天见着了,居然不是女的,是个男的。”
许连墨和楚雨江都没说话。许连墨是不好自己说自己的长相,楚雨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陶死妹就躺在地上,说什么都怕牵扯了人家的伤心事。
矮屋里一片静默,楚雨江微微觉得有些尴尬。这一尴尬,他的肚子就咕噜噜地叫了一声。
他饿了很久,这一声也叫的分外响亮。
楚雨江:“……”
他一直以为这么多年,自己的脸皮早就被修炼的坚不可摧了,今天却在许连墨惊奇的目光下溃不成军。
陶夭女憋不住想笑,眼窝里蓄着的泪珠子却先滚了下来。她轻声说:“大侠这是饿了。我家也没点什么,饭是足够的。恩人不嫌弃,就在我家吃顿饭吧,我也没啥拿得出手了。”
楚雨江当然不可能拒绝。
黄昏时分,农家小院里飘起了炊烟,楚雨江和许连墨坐在石桌前,闻着一阵一阵飘过来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