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雨江刚刚把碗放下,迎面就看到燕乐过来:“……”
他不易察觉地后退了几步,想要逃离现场,结果一个不小心,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他回过头,就看到了一脸茫然的许连墨。
他面无表情,白白的靴子上印着一个非常鲜明的灰鞋印儿。
这个鞋印儿简直烫的楚雨江脸红,他尴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一迭声地:“你没事吧?放着别动,我来擦……”
许连墨叹了口气,一只手扶额,用另一只手把他推开了,冷静地说:“玉眉长公主有事寻你。”
虽然许连墨只是彬彬有礼地说了这一句话,但是楚雨江看着他的表情,却自动脑补出了后半句:“离我远点。”
于是楚雨江伸出来的时候悬在半空中,又小心翼翼地缩回去。他垂下头,连一缕起来的呆毛都垂落下,怏怏不乐地跟燕乐走开了。
燕乐感觉自己像是领走了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楚雨江身上的怨气重到无法让人忽视,她憋了一路,等到终于看不见许连墨了,这才笑出了声。
楚雨江:“……有那么好笑吗?”
燕乐:“有。”
楚雨江不想跟她说话了,长公主看书看多了,性格里带着点严肃,并不爱说俏皮话,还时不时露出一点刺人的犀利,楚雨江简直看到她就头疼。
燕乐笑完了,看着楚雨江垂头耷脑的样子,大发慈悲地决定给他开解一下:“不是我说,楚大哥,你觉得你这个样子,能讨到心上人不?”
楚雨江:“……不是。有这么明显吗”
燕乐看了他一眼,对老狐狸这种得了面子还卖乖的行为表示鄙夷:“你俩都同居上了,当别人都瞎吗?”
楚雨江:“……”
天大的一口黑锅扣下来,楚雨江真是冤得没处说理!
他和许连墨。虽然确实是同住一间房、同坐一辆车,但是、但是、但是……
他俩真的只是纯洁地盖被子聊天啊!
坐马车的时候许连墨都不肯让他近身好不好!
楚雨江和他相处这么久以来,最大胆的行为也就是表白那天亲了亲脸,可许连墨对此的反应极大,于是楚雨江也没敢再逾矩。
老天奶,他什么都没干,却已经被打成了见色起意的昏君,这找谁说理去?
楚雨江嘴唇动了动,想要替自己辩解了一下,但转念一想,要承认自己这么久都没能睡到许连墨……
算了,那也挺丢脸的。
楚雨江深吸一口气,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他想了想自他表白以来许连墨的态度,非常诚恳地说:“方法对不对我不知道,但目前的行为好像是失败了。”
燕乐白了他一眼:“那是因为你思路就不对!”
楚雨江揣摩过战场上的对手,揣摩过官场上的老狐狸,甚至揣摩过坐在龙椅上心机莫测的帝王。
他自诩了解人心,却还是第一次尝试着猜测心上人的心思,许连墨一个人就把他之前引以为傲的所有心机打的丢盔卸甲。
明明楚雨江有种直觉,许连墨并不讨厌他,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欣赏他的,但许连墨就是不肯接受他的进一步接触。
他好像是自顾自地画了一个雷池,楚雨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触碰到了那无形的边界,因此无比沮丧、却不得其法。
眼看燕乐似乎有点门道,楚雨江立刻放下了“面子比天大”这一人生信条,虚心请教道:“阿乐,你有何高见?”
燕乐看了他一眼,循循善诱道:“首先,你这是追人,不是给人当家长,不能事事包办。许……许公子你也知道,是一个顶顶有才华的人,有才华的人都傲气,怎么会喜欢你把他当个小孩子盲宠?”
楚雨江细细品味了一下这几句话,忙道:“言之有理。那依你看,我该怎么做?”
燕乐引导道:“首先,你是想和他过日子,对吧?想和他整天待在一块,想让他看见你就高兴,对不对?”
楚雨江点头如鸡啄米:“对对对!”
燕乐拍拍手:“那你就要让他想和你过日子,让他觉得和你在一块儿才舒服。”
“你不一定要四处讨好他,这样操之过急,对于边界感太明显的人来说反而会不舒服。你要这样想,假设他已经是你的爱人,怎么相处才是最舒服的。你要给他这样一种感觉,和你在一起的时间都开心,比别人要舒服的多,他就会动心。”
楚雨江简直要仰天长叹:“可他不理我呀,咋办?”
燕乐带着无限同情看了他一眼,简直想不明白,这人是怎么把一手好牌打成僵局的:
“你傻呀,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是拉个手说几句甜蜜蜜的话,就完了,是不?你要和他相处,就得有点事儿干,感情都是在大风大浪里培养出来的,有个共同的事做,一起克服点儿困难,你们才有话题。”
楚雨江恍然大悟,看着燕乐的表情如看菩萨:“意思是我得找个事儿,和他一起做?”
“对,而且这事儿呢,还不能太快办完,你要把自己的形象把控好了,太快了呢,你俩相处的时间就短,太慢了呢,显得你没能力,你们俩一起办事儿,就有许多话题,你要趁着这个机会展现自己的优点,但也不能一个劲地找他聊天,那样太刻意。”
楚雨江如醍醐灌顶,恨不得拿个小本,把玉眉大长公主的一字一句都记下来,奉为圭皋,回去反复诵读:“那咋说呢?”
燕乐沉思了一会儿:“这方面,我倒是建议你从本心出发,想说什么说什么。话稍微少点就可以了。”
楚雨江:“啊?”
没有聊天方面的话术吗?
燕乐解释道:“一个三观不合的人是强求不来的,你可以改变一些他不喜欢的习惯,但如果你们一开始就聊不到一块去,那是强扭的瓜,不会甜的。”
楚雨江直觉想要反驳:“聊不来可以换话题啊?再说了,真意见不合,我也乐意顺着他。”
媳妇儿不就该哄着吗?
燕乐叹气道:“寻常男人娶妻,是为生子、为有人操持家务,妻子无外乎一工具,所以不在乎她怎么想。但你既然悖逆世道,非要奔着个男人去,我相信不是为了这种粗浅的理由,是真心喜欢这么个人。”
楚雨江被这一席话说的呆了:“是……确实是……”
“那你想要他的真心,自己就该先拿出真心来。你处处顺着他,不露真意,何尝不是一种哄骗?他就算喜欢上了你,那也不是真实的你,你能装得了一时,装得了一世吗?”
楚雨江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他沉思良久,方才心悦诚服道:“阿乐,你真是太靠谱了。”
燕乐但笑不语。
楚雨江道:“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我会去试一试的。”
燕乐微微颔首,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
楚雨江以为她还有什么高见要表达,打手势道:“尽管说,尽管说。”
燕乐微微垂眸,意有所指地说:“那什么,我之前听说你给许连墨搜罗了一批孤本小说……”
楚雨江:“……”得,图穷匕见了。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书纸薄脆,不方便搬来搬去的,我已经在请人抄录了,预计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儿。”
其实就算燕乐不说,过两天他也会把书送去的。
他心里对燕乐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愧疚,燕家的两个孩子都由他扶持长大,一个登上了九五至尊、呼风唤雨,另一个却沉寂下去,被亲弟弟怀疑、被口诛笔伐,现在又跟着他们居无定所。
他不太适应燕乐这种寡言少语、严肃犀利的性格,但这不代表他不心疼她,名动京城的长公主在很久很久以前,也只是一个会追着他跑、会趴在他的臂弯里发抖的小女孩。
燕乐微微笑了:“好,那我就等着了。”
当天晚上,楚雨江满面春风地回到了他和许连墨一起坐的那辆马车,许连墨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就警铃大作,好在楚雨江没再说什么出格的话。
许连墨在心里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同时感慨:还是长公主说话管用。
他心里有些微微的酸意浮上来,楚雨江很少直接在他面前谈起燕乐和燕郡,像是打定主意要把那些过往封锁、带进棺材里,变成一段不为人知的宫闱秘事。
但人和人的气场确实在奇妙,有时候不用说也能看出来,他们一个成了长公主,一个当上国师、又当堂出走,境遇天差地别,岁月恍惚多年,再见面却依旧毫不客气。
那是一种独属于家人的、在漫长岁月里培养出来的亲昵。
甚至楚雨江在燕乐面前也没什么包袱,许连墨能感觉出来,这人在自己面前总是“端”着的,时时刻刻带着一点心上人面前的卑微与讨好,在燕乐面前,就总是有点放飞自我。
这样的深厚情谊,许连墨在过往的人生里从没见过。
车身微微一震,许连墨回过神来,他看着不远处打着瞌睡的楚雨江,忽然想道,像他这样一片赤忱,也未必不是好事。
这世事很公平,要得到真心,就先得把自己的真心交出去;远离了算计,也就远离了无数亲近的可能。
许连墨心里长久绷紧的那根弦,忽然松了一点。
也许把自己的心事袒露一点,也未必全是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