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的美好,总是让楚雨江以为自己身处幻梦。
没有了朝廷的追捕,也远离了官场上的那些尔虞我诈,他们就在这一方小小的客栈定居下来,燕乐住一屋,楚雨江和许连墨他们住一屋,屋后是小小的池塘,转个身就能看到窗外大片大片的石榴花,开得热烈,灼灼如火。
老板娘手艺很好,时常会腌点自己做的咸菜和咸肉,往他们屋里放,还不定时多几朵依着时令开的花,屋子里飘荡满匝匝实实的香气。
楚雨江最闲不下来,偶尔换身衣服,易个容,在外头走一走,回来就看见许连墨在练刀,燕乐在看书,或者是三个人坐了一桌在打牌……大家通常不爱带楚雨江,因为这人太能赢了。
燕乐也能赢,但她就不吭声,时不常故意输几把,把老板娘哄的眉开眼笑。
许连墨一开始不会玩,两个女人就默契地联起手来给他送,楚雨江对此提出了抗议,得到的回答是“你懂什么,许连墨坐在这里就是他的贡献。”
楚雨江:“……肤浅。”
但某种程度上,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两个人说的对。许连墨打牌,他就在旁边看着,阳光从石榴树下漏下来,金光摇曳,男人眉目妖冶,和谐得像一幅画,连简朴的小桌都变得好看,像是某个神仙境界里头的石桌。
楚雨江有一天没有忍住,和老板娘说:“我觉得我们的日子是不是太闲了?”
他们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就赖在这里呢,总得干点儿活吧,哪怕做个帮忙跑堂的帮工?
老板娘听了,笑得花枝乱颤,虚虚点着楚雨江的额头说,你呀就是个劳碌命。
“我巴不得你们多在这里住两天呢”,老板娘笑完了说,“又不费多少钱,还有美人儿看,天底下金尊玉贵的长公主陪着我聊天。”
楚雨江诚恳地问:“所以呢,我是个添头吗?”
老板娘扑哧一下笑了:“哪能呢?你要不嫌麻烦,我有个几岁的小女娃,快到学本事的年纪了。有个师傅说她能学武,你指点指点她,就是我的福气了。”
“老板娘”虽然叫“老板娘”,却并没有真嫁人,这店是她自己开的,只是客人习惯了这么叫她。楚雨江不由得诧异:“你什么时候有娃了?”
老板娘的目光在夕阳下飘得很悠远,像镶着金边的云,又像是拨动云的风:“不是我生的,前几天我一个妹子托付给我的。她其实记得她亲妈,可是乖乖的,特惹人疼。我想我要是有个亲女儿,也该有这么个模样儿。”
楚雨江心领神会,便不再多问了,只点了头应下。第二天早上,老板娘便领了个小姑娘来。
楚雨江一见这小姑娘,立刻理解了老板娘对她的疼爱:小姑娘白皮肤,秀气的五官,睫毛长长的,一身喜气洋洋的红小袄,可爱得像是年画上的娃娃。
楚雨江甚至不太敢抱她,怕给孩子稚嫩柔软的躯体硌着了。
燕乐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睁大了,忍不住问道:“这姑娘叫什么名字?”
“还没起呢,”老板娘叹了口气,“我没读过多少书,想随便起个名字,又怕辱没了她。”
燕乐沉思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看这孩子很有眼缘,姐姐,你能说说她的事么,我看看能不能想一个?”
老板娘想了一会儿:“她亲妈名字里有个雁字。我本来想着随我的姓,再随一个她妈妈的名字。可是我家当年没落了,这姓不好听,我自己都不说了,怎么好给她起上去。”
燕乐琢磨了一下:“那就不提姓,先起一个小名。这姑娘生的玉雪可爱的,配一个‘玉’字,叫雁玉,怎么样?”
老板娘知道燕乐的真实身份,连忙说:“那顶好!有贵人起名字,又有天底下顶好的师傅教刀,我看这姑娘有福。”
燕乐微微一笑。随即,那笑容就淡去了,她蹲下身,对小姑娘轻轻地说:“叫你‘雁玉’,好不好?”
雁玉大概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却本能一般地很喜欢她,抱住她的胳膊吃吃地笑。
几个大人都舒了一口气。
老板娘看着她也忍不住笑起来,真好啊,这孩子真好啊,这么圆润润的小脸儿,这么脆生生的叫唤,这么眨巴着的圆眼睛,光看着她,就觉得一团热乎乎的活气儿在屋里头滚。
楚雨江努力无视了一群人落到他面前的慈爱(?)目光,把声音提了提,对雁玉说:“我才疏学浅,不敢说传道授业,只能说给你引个路子。你且叫我一声师傅,从今往后便跟着我学了。”
雁玉眨巴眨巴眼,看着他,却闵着嘴儿不说话,似乎是在打量面前的这个人。
燕乐嘴角含笑,老板娘在旁边站着,急得恨不得上去教她:“快,雁玉,叫师傅!”
雁玉不吭声。
楚雨江免不了有点尴尬,他挥挥手说,“呃,那你……”
话还没说完,门被推开了,刚刚在院子里练完刀的许连墨擦着汗,一脸茫然地瞧着这一屋子人。
楚雨江被他的目光看的微微一怔,下一刻却听到惊呼,他连忙转过头去,看见雁玉挥舞着小胳膊小腿儿,跑过去拽住了许连墨的袖子。
许连墨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袖子被拽的黏糊糊的:“师傅!”
楚雨江默然无语:“……”
许连墨满脸不知所措:“???”
只有老板娘眼睛一亮,上来拽住了许连墨的袖子:“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以后小雁玉就有两个师傅了!”
围观的燕乐终于忍不住,笑了出声。
……就这样,在一番盛情难却、百般央求、甚至小姑娘的撒泼打滚之下,许连墨也松了口,挂了个师傅的名头。
但他说,自己才疏学浅,虽然挂个师傅的名头,却只能指点一点招式,武学一道博大精深,还是要看这小姑娘自己的天赋。
老板娘非常无语地表示:“二位,你们自谦就自谦,能不能不要连说法都一模一样?”
楚雨江和许连墨面面相觑,楚雨江不知道为什么,又想笑,又尴尬,他使劲低下头,拉平了嘴角。
雁玉在旁边拿小树枝抠地上的蚂蚁,燕乐弯着腰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雁玉却忽然转过身来,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子,递给她。
这是邀请她一起抠蚂蚁?
燕乐拿着树枝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憋住笑,控制住自己脸上诡异的笑容,她把树枝子递还给雁玉:“谢谢你啦,姐姐不玩这些。”
“为撒么?”
燕乐看了看地面上的土,又转过头看看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决定实话实说:“会脏衣服。”
堂堂一国公主,为了玩蚂蚁把衣服弄脏,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雁玉瘪瘪嘴,小姑娘撒起娇来很有一手,表情显得特别委屈:“好吧……”
燕乐实在看不得她这个表情,犹豫了半天,哄她道:“姐姐不能玩这个,姐姐带你玩别的,咱们拿小树枝摆算筹好不好?”
雁玉不明白算筹是什么意思,但是看着燕乐开始用小树枝在地上摆出新奇的图案,她开心起来,在旁边拍着手,时不时往图案里头放小泥团儿。
楚雨江转过头来,看看人在状态外的许连墨,又看看自己趴在地上玩泥巴的徒弟,心里就泛起了一点忧郁。
哦豁,他倒是成功给自己找了点事做,但是这个“事”长腿长脚,还会哭闹,他以后的清静日子恐怕是玩完儿了。
但事实证明,楚雨江又一次想错了。
开始习武之后,这小姑娘真正的性格才显露出来,虽然很闹腾,但是出乎意料地有眼力见儿。
楚雨江出门的时候打了个哈欠,她都知道“师傅”今天状态不佳,主动拿小杯子去泡茶水,泡完茶就回去了。
反之呢,楚雨江心情好的时候,她也能很敏锐地看出来,逮着个机会就撒娇卖乖,从楚雨江手上骗走了一根又一根糖葫芦。
老板娘把她带过来的时候说她“乖”,如今看来,竟没有在夸张。
许连墨对她的评价也逐渐高起来,在他看来,武学一道最重要的天赋不是身手,是心静。这个小姑娘虽然人软软的,性格却出乎意料的拧,让她扎马步到天黑,她就绝不在太阳落下之前走。
楚雨江从小到大被身边的各种麻烦精折磨了一溜够儿,忽然间遇见这么个天使徒弟,简直是大跌眼镜:“我的天,你快告诉我,这孩子是不是你从菩提树下抱过来的?朝哪个方向拜能获得这样的学生?”
怎么他带梅时、燕郡他们的时候就没有这个待遇,一个个的眼力劲儿没有,脾气倒是硬的很,两句话不对付就给他整幺蛾子!
老板娘对此表示了极大的不屑:“你之前都是带的一帮什么学生?能和我闺女比?”
燕乐正好在旁边听到了这句话,差点摔了一个趔趄。
哦豁,皇帝陛下,你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给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