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雨江乐了:“我倒是想啊。家乡饥荒嘛,有什么亲戚也死的差不多了。钱拿着也是拿着,不如给有需要的人花。”
许连墨道:“助人不求回报,很好了。”
楚雨江摆摆手:“啧,那时候不知道这破客栈这么赚钱啊。知道的话就要分红了。当时她执意要报恩,又没钱,就给我留了客栈里最好的一间房。时间长了,走动多了,慢慢就变成我的哨站了。”
这时老板娘拿了帘子上来,两个人便住了嘴,相视一笑。
这房间确实够大,老板娘把帘子挂起,指挥着人来加了一张床,一点也不显得拥挤。
她贴心地把靠窗的位置留给了许连墨,楚雨江看了一眼,抗议道:“喂喂喂,咱们都多少年的交情了,你居然不把这么好的美景留给我?”
老板娘羞涩一笑:“楚公子,你看看他那么好看,让让他得了。”
许连墨:“……咳咳。”
楚雨江:“……”
他居然觉得老板娘说的有点道理……
这地方紧挨着贫民窟,老板娘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这么标致的男子了,对许连墨那叫一个殷勤,水果都加了两盘。
许连墨人生中大概第一次体验到“脸能当饭吃”,忸怩了半响,还是没忍住问楚雨江:“你说她这么对我,我是不是在,以色事人……”
“噗!”楚雨江笑喷了。
许连墨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楚雨江忍也忍不住,笑得在床上打滚:“哈哈哈哈,以色事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人迂腐得简直有点可爱了好吗!
许连墨在木讷,看他的表情,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不再说话,拂袖坐下了。
楚雨江却不肯放过他,他笑够了,一骨碌翻起身:“喂,你不打算娶媳妇么?”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忽然想起来,我和这客栈的老板娘也认识很久了。”
许连墨以为他要说什么旧事,就静静听着。
“这姑娘呢,聪明能干,能把当年那么破烂的小客栈盘活。现在手底下还有其他生意,又有钱,又会过日子。而且嘛……”
楚雨江看了他一眼,笑的很坏:“她特别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许连墨:“……”
这人又来了。
楚雨江依旧笑眯眯地说:“你看,她才见了你一面,就心花怒放的,要真过上了日子,不知道该有多热情呢。”
许连墨面无表情地拿起书挡住脸:“我只是一个破落小宗的家主,高攀不起京城的富婆。”
楚雨江笑了:“破落吗?你给我的那张银票可不是那么写的。”
许连墨却反问他:“既然知道有银票,你为什么不收?”
楚雨江愣了一下,干笑道:“那个……也没有不收。我说它在路上被雨水泡湿了,你信吗?”
许连墨不再说话,把脸转回去。
楚雨江以为他不会再回应这段无聊的拉郎配了。然而,过了一会儿,楚雨江听到了他低沉的声音:“可是,我也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楚雨江微微一愣。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口干舌燥。
许连墨淡淡地说:“所以,不要再给我乱说媒了。”
楚雨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般来说,许连墨已经明确地表示了自己的意见,他就该嬉皮笑脸、见好就收了。
可是,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太想“嗯”这一下。
楚雨江脑子里忽然乱七八糟地冒出一个念头:他觉得我好看吗?
他从小就行走江湖,易容之术在手,想要什么脸化什么脸,美丽的皮囊不过是过眼云烟。
这是第一次,他脑子里近乎茫然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我长得好看吗?
我是不是该找面镜子仔细照照?
“……”房间里一片静默,烛火噼啪跳动了一下,楚雨江才反应过来自己半天没有说话。
而这半天里,许连墨也没有说话。
房间里的氛围忽然一下子就尴尬起来。
许连墨低着头,像是在专心致志地看书,烛火把他的脸映照得微红。
可是,楚雨江确定自己半天都没有听到翻书的声音。
他心里忽然没来由地冒出了一个冲动,一个无比荒谬的说不清也摸不清的冲动,他想要张口问问,你觉得我好看吗——
可惜,就在这个时候,门被推开了。
客栈该送的东西都已经送上来了,谁闲得没事深更半夜敲门?
楚雨江的手一瞬间就伸向了腰侧,然而摸了个空。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再时刻配着刀了。
好在,许连墨的反应也足够迅速。
门终于被一把推开,接着门后的人惊叫了一声,刀尖已经伸了出去。
门后的人终于露出了脸,楚雨江却一瞬间就放松了下来:“老板娘?我们没点夜宵啊?”
然而下一刻,老板娘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扶住了刀尖。
许连墨连忙把刀往下一压,收刀归鞘,接着用刀鞘撑住了她:“怎么了?”
“……”老板娘深吸了一口气:“快跑。”
楚雨江睁大了眼睛。
“那群穿官服的人找上来了,你们快走,我这边也拖不了多久……”
电光火石之间,楚雨江意识到,这群莫名其妙入住的人竟是冲他来的。
他目光在房间内一扫,确定重要的东西都在身上,接着才安慰老板娘说:“没事,你说清楚,是谁?我们现在就走。”
“是我。”
走廊里响起一个沉沉的男人声音,他带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走上了楼。
“反应很快。可惜,迟了。”
“……”老板娘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楚雨江当机立断,掌上用力,一把将她推进一个房间又关上门。接着,他才转过身。
跳动的烛火从房门里照出来,照亮了那人的眉目。这一看之下,楚雨江和许连墨都愣住了。
不为别的,这个人,他们两三天前才见过。
正是梅时。
如此偏僻的一间客栈,还能遇到熟人。楚雨江揉了揉眉头,本能地说了句废话:“来找我的?”
梅时已经在房间门口站定,他一身官服,腰上佩剑,面无表情:“不然呢?”
“那……有话好好说。”楚雨江尴尬道:“不然进来坐一坐?我这里有茶喝。”
梅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竟然进去了。
楚雨江也跟着进了房间,反手关上门,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不要牵扯到这客栈里的其他人就好。
梅时在房间里扫视了一眼,看见只有他一个人进来,不冷不热地说:“你不是许连墨的保镖么?怎么不让他也进来?”
楚雨江打着哈哈:“啊哈哈哈,这种陈年烂谷子的事情……就不要牵涉到更多人了吧。”
事实上他是故意把许连墨留在了外面,好在,梅时并没有追究这件事
他在原地焦躁地走了两步,忽然抬起头问道:“为什么不回来?”
“啊?”楚雨江愣了,“回来什么?”
“回京城。我不知道你们具体说了什么,但皇上已经不再和你计较了。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楚雨江愣了一下,忽然笑起来。
他从未这么想笑过,仿佛十多年的互相了解变成了一场笑话,他笑得眼泪都笑出来了。
梅时一直在紧紧地盯着他的表情,看他的反应,微微有些愕然。
楚雨江笑够了,直起腰来,问道:“你也觉得我是在闹?觉得我是在学小孩子耍脾气,是不是?”
“……”梅时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好半天,他才说:“所以你是真的想走了。为什么?”
楚雨江却说:“这句为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梅时仿佛在隐忍着什么,放低了语气:“我只是想从你那里要到一个理由……”
“没有理由。”楚雨江直接了当地说。
梅时万万没有想到会从他嘴里听到这么不客气的话,抬起头来,愣住了。
“理由就是我不想干了。老子不想干了,听懂没有!我就是看这个朝廷不顺眼了!”
楚雨江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梅时整个人完全呆住了。
呆愣之间,诏书从他袖子里掉出来。梅时弯腰想捂,可楚雨江的速度不知道比他快了多少,一伸手就捞了过来:
“怎么,想把我绑回去?”楚雨江一目十行地看了,微笑道:“你绑啊。”
他面上虽是微笑着的,眼神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寒冷如冰。
梅时从未见过他这样眼神,这样神态,整个人都被惊住了:“你……”
“绑啊。”楚雨江微笑着说,“你有能耐把我绑回去,按着头让我继续做大权臣,我也就认了。否则,我劝你放放手,一别两宽。”
天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一声噼啪,豆大的雨点渐渐砸在了窗框上。
宽敞的一间房间,里外都是沉默。好半天,梅时才硬邦邦地说:“你现在发火也没用……”
楚雨江看都不看他,转身就要走。
然而,梅时下一句话,却把他的脚步钉住了。
“玉眉长公主病了。”
“你、咳、要是愿意的话,还是去看她一眼?”梅时站直了身子:“我承认这个做法有点问题,但是,皇帝也是急疯了,不然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楚雨江没说话,他把密信重新捡回来,果然看到了皇帝的狗爬字样:
“朕不管麻不麻烦!玉眉重病了,听懂没有!把他楚雨江绑也给我绑回来!一拖二二拖三,要拖到朕的姐姐死了吗!”
他和皇帝毕竟相处太久了,一看就能看出来,这确实是这人气急了的语气。
“……”楚雨江忽然想要苦笑。
这世道。
在他还对这个朝廷、这份旧情抱有期待的时候,哪儿哪儿都是问题,叫他不得安生。
当他费尽心思想走的时候,却又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