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燕乐一锤定音,“那些学生都和他感情深厚,在他们眼里,你这段时间一直在针对他。他们当然不肯把楚雨江带回京城了。”
“……”皇帝苦笑道:“你说的对。你永远比我聪明。我好像永远不太会做事。”
燕乐凝视着他的脸孔,叹息道:“阿郡啊。你总是在该负起责任的时候,学小孩子赌气。该吵一架完事的时候,却要端出君王的架子,逼对方服软。”
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我错了。可是、可是雨江就算了,你也是吗?我没有和你吵架啊?”
“你、你又为了什么,要这么做啊?”
燕乐生的高挑,这一对姐弟面对面站着,皇帝甚至需要仰起脸。
他就那么直直地看着燕乐,表情几乎像是在祈求。
这一刻,楚雨江终于又从他身上看到了那个许久未见的、懵懂而笨拙的少年。
燕乐没说话,她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聪明,你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去做什么事。你肯定有你的原因。可是你为什么要杀玉颜的驸马?他和你有仇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搞出这么大的人命啊?!”
燕乐苦笑了一下:“我说是因为我怨恨你,嫉妒你,也嫉妒玉颜,所以杀了她的驸马,你信吗?”
“开什么玩笑。”皇帝低声说:“你从小就比我聪明多了,你明明知道一直是我在羡慕你。玉颜她……更是不如你受宠。”
“那我说,我只是为了逃避和亲,玉颜嫁不出去了,我就不用和亲了,你信吗?”
“……我不信。”皇帝低声说。
“你看。这两个理由你都不信,你希望我说什么呢?”燕乐摊了摊手。
“你……可你分明是在找借口。你明明知道我不会让你去和亲!”
“你不让有什么用?”燕乐忽然笑了。
皇帝愣住了。
燕乐接着说:“假设。假设到时候,西边真的打过来了,你会为了我而死战到底吗?”
“……百姓需要休养生息。而且,我不瞒你,国库实在是没钱了……”
“哦。”燕乐面无表情地说:“那你会为了我,把刚刚成亲的玉颜抓起来,强迫她去和亲吗?”
“……你也知道这事太缺德了。朕再不喜欢她,也不能这么做啊,会被那帮书生骂个狗血淋头的!”
“那你会为了我,坚决拒绝和亲,把来使痛骂一顿吗?”
皇帝没说话,缩了缩脖子。
“所以你看。”燕乐面无表情地说,“你舍不得我,可你什么也不会为我做。我相信你是真心不想让我去,然后呢?”
“然后,你不为我做主,你改变不了我身上的任何命运,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燕乐直视着皇帝。
“等着被抓去和亲,然后看你在我面前哭一场吗?”
“……”皇帝低声说:“总有办法的。”
“那你想啊。你想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来,现在就做。”
皇帝犹豫了半天:“不行就拖着,他们要人就死不给,朕大不了就当没有这回事……”
“拖着,然后呢?你是个翅膀还没硬的皇帝,拖得了一时,拖得了一世吗?”
“你舍不得放我走,你可以假装不知道,先拖着,拖到所有人都在骂我,拖到你也承受不住压力的时候——我能怎么办?我继续厚脸皮待在宫里吗?拖到你们也厌弃了我的那一天吗?”
“所以,你看。”燕乐凄苦地笑了一下,“实际上我根本没有选择。”
“你没能力为我做主,我要么就自己想办法,要么就迟早嫁出去,在一年之内被对方打死。”
大殿后,楚雨江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些话很扎心,可是偏偏,说的都是实话。
西北战事确实不利。从几个月前,就开始有人提和亲了。但那个时候楚雨江还在京城,这些消息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可是,偏偏,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和他大吵一架。他离开了,没人再费尽心思地封锁消息,终于还是让燕乐知道了。
楚雨江深深地吸一口气,只觉得说不出的窝心。
他当然有理由指责燕乐做的不对。触手狠辣,草菅人命,为了逃避和亲,谋杀了一个驸马还不够,还要为了遮掩痕迹再杀许多年轻男子。
可是,平心而论,楚雨江站在这里,竟也找不到第二种救她的好方法。
如果皇帝强势,能把那些声音都倒回去,当然没问题。
可是偏偏,皇帝羽翼未丰,唯一有能力也有意愿干预的楚雨江,又在这个时候出走了!
本朝学风大开,在识诗书的女子多起来以后,不止有一个女人提过婚姻之法应当变革。
说实话,在几个月之前,连楚雨江自己也觉得她们是在没事找事。
但是,见过了桃夭和桃有甜,他不这么觉得了。
这两个连名字都饱含诅咒的女孩子,让他知道,男子眼里天经地义的婚姻家庭,真的会让女子丧命。
和亲不和亲,对他和皇帝来说只是麻烦事。都知道和亲公主送出去就是让人糟践的,他们烦恼的,也不过是损伤国家颜面。
但对燕乐来说,这却是一件要命的事!
要被送出去的是她,要被糟践的是她,皇帝没的是颜面,她没的是命。
单凭这一点,楚雨江就没办法指责她。
连武林上都有规矩,为保命而还击,纵使杀死对方,也不算犯罪。
“……阿乐啊。”他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在心里反复地问,“你怎么不和我说啊?”
明明是他们的问题。怪应该怪国家孱弱,怪皇帝窝囊,怪连年征战积贫积弱,怪他这个一起长大的哥哥从没意识到女人的处境。
西北战事不利,朝廷上的每个人都有责任。可这些人都能在京城活得好好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却要被推出去。
“你怎么不和我说啊?这些明明要怪我们啊?你怎么就不声不响地想了那么多?”
……
这边楚雨江在头脑风暴,而另一边,皇帝沉默良久,终于说话了。
他问:“所以,你自己先选了?”
“对,我自己先选了。”燕乐闭上眼睛,含泪含笑:“我知道棒打鸳鸯的事情你做不出来,我知道朝廷还不是你的一言堂,你也没办法替我做主。”
“所以我替你选了。我犯罪了,你把我打入大牢吧,皇弟。”
燕乐站在大殿上,明明是微笑着的,眼泪却不断地掉下来。
皇帝咬牙切齿地说:“我不会这么做的。我才不会。”
燕乐笑了一下:“别这样,我又不是什么好人。我杀了多少人。我多自私啊。”
皇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抓紧了龙椅边的扶手。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他整个人的神态忽然坍塌下去,像是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他问道:“你想了这么多,为什么不和我们说?为什么不和雨江说?为什么不怪我们不负责?”
燕乐眨了眨眼睛,用力把眼泪逼回去:“楚大哥一直都知道。一直都是他替我挡着。西北开战半年,我毫无消息。可他走的第二天,劝我和亲的折子就来了。”
皇帝苦笑了一下:“朕明白了。是朕……是我无用。”
他转过身,低声说:“你下去吧。朕不会让你蹲大牢的……这事归根到底,是朕的问题。死了的人,以朕的名义,让官府给他们抚恤,能补偿多少就补偿多少。”
“那你是打算,让玉颜替我和亲?”
“不,我也不会让玉颜嫁出去的……大不了,朕现在纳一个妃子生个孩子!到时候抱一个襁褓出来,管他是男是女,都说成公主,他们不嫌麻烦就带走,也不用其他人受苦!”
“……”燕乐睫上还挂着泪,被他气笑了:“这是什么鬼想法?你疯了?”
“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一个从容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两个人都怔住了。
然而四下没有人,也没有活物。那声音就那么飘飘荡荡、从半空中传来,皇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正要去扒龙椅旁边时刻放着的御剑,燕乐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你忘记了吗?同声铃!即使人远隔千里,只要注入内力,子铃和母铃就能互相传音!”
楚雨江一手正握着同声铃,不禁暗暗在心里感叹,这么多年过去都没有忘记,不愧是她……
燕乐已经抬起了头,大喊道:“楚大哥,是你吗?我知道只有你才会用这个!你一定听得到我们说话!”
楚雨江没有理她,只是淡定地说:“我只是来给你们提供一种解决方法。西北战事旷日持久,不光是我们,西域也讨不了好。”
皇帝瞪大了眼睛,喃喃地说了雨江两个字。
这个人。只有他们都无比熟悉的这个人,才敢在皇帝面前这么大大咧咧地说话!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们的人嫁出去?”楚雨江中气十足:“让他们来入赘!”
“和亲和亲,本就是两国结姻缘之好。他们的皇子多,我们只有两个公主,本就不应该答应公主出嫁这样不公平的方案!”
皇帝愣住了,燕乐也愣住了。
“西域王子那么多,让他们过来呗,可以从旁支里挑个好看的,就算当面首,一个男的也吃不了多少亏。最主要的是公主不用嫁过去。”
泪水从燕乐的脸上流下来。她喊道:“楚大哥,你到底在哪里?你真的不打算回来了吗?”
楚雨江不管不顾,继续大放厥词:“出嫁还是入赘,得我们说了算!皇上你腰杆要硬,要死磕到底,想办法让战场取得点优势,我们这边才好谈判!
皇帝如梦方醒,一跃而起:“来人,来人呐!都给朕滚进来!”
在溜之大吉之前,楚雨江又拼着喊了一声:”
“西域男人长得都好看,做面首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