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雨江是真没想到,回到京城,遇上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他看着梅时那张斯斯文文、冷冷淡淡的脸,脑子一片嗡嗡作响。
不是说这人参加了对自己的追捕,这段时间都在京城附近的各大州县活动吗?
结果他居然在京城里?
江成掣的情报出错了???
一瞬间,楚雨江脑子里转过了百千个念头,面上却一丝也没露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把帘子放下:“走吧,我们才进京城,不要惹事。”
在他身后,许连墨犹豫片刻,还是挑开了帘子。楚雨江看了他一眼,他立刻道:“只是先看看。有情况再说。”
楚雨江没吭声,却在心里叹了口气。
相处这么多天,他算是看出来了,这许连墨表面古板,却是谁求到他头上都不会拒绝的那种人。
外面的男人还在哭嚎着,群众已经越聚越多,已经开始有义愤填膺的人站出来声讨梅时。
梅时的脸色已经有些微微发青,他怒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故意的。你为何要诬陷于我?”
然而,压根没人听他的话。
旁边的官员不如梅时的品级高,一时间完全懵在了这里,拿着帕子连连擦汗。
楚雨江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会儿,就有些无奈。这人是个生面孔,应该是新提拔过来的,经验不够,恐怕镇不住今天的场面。
果然,一群人吵着吵着,突然有一个人向梅时直直地冲了过去。
梅时瞳孔骤缩,倒退了好几步,那人却是直直地跪在了他脚底下。
梅时脸色发白,就听那人也“咚”地磕了个头:“小人乃是此人岳丈,愿替贱婿担保,求大人饶过我们吧!”
他那一下磕的又响又亮,额头触到了地上的一块尖石子,霎时间血流如注。
人群静了一静,随即,像是在油锅里倒了一瓢水,彻底沸腾了!
一片喧闹,群情激愤,梅时则完完全全地愣在了那里。
下一刻,楚雨江眼前一花,许连墨的身影就飞掠了出去。
人群又是一片惊呼。
许连墨一袭白衣,身姿秀挺,立在最中间的空地上,向着那汉子伸出了手:“起来吧,我帮你告状。”
卖菜汉子抬起头,血在他的额头上糊了一片。他嗓子里像是卡着什么,含含糊糊地说:“俺……俺不起来,俺要给自己讨个公道。”
“公道,我来帮你讨。”许连墨嗓音柔和,向着那汉子弯下腰去,一片风度翩翩,耐心款款。
汉子却没起来,他表情犹豫,许连墨便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白帕子,递给了他:“擦擦血吧。”
人群稍微平静了一点点,楚雨江在马车里眯起了眼睛。
许连墨看着那汉子犹犹豫豫地握住帕子,便回过头,对着那愣住的官员使了个眼色。
随即,他走过去,一把就把那人拉了起来!
那懵住的官员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吆喝着叫人把另一个人也拉起:“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场面暂时平息了下来,围观的人终于开始慢慢散去。
那汉子见了,想要大叫一声,却被许连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堵上了嘴。
他微微笑道:“大势已去,你不明白吗?”
那人一瞬间就握紧了双拳。
他那双臂之上肌肉虬结,哪是什么平头百姓,分明是个练家子!
另一人在旁边听了,眼神闪烁,下一刻,他忽然“呼”地向许连墨扑了过去!
他手里竟是藏着数根毒针!
这时候许连墨再要躲开,也来不及了。还没走远的人纷纷发出惊呼,官员发出了尖叫。
——下一秒,这人被狠狠地踹了一脚,在空中改变了方向,像一滩烂泥一样摔了出去。
在周围一圈人震惊的眼神里,楚雨江把腿一收,飘飘然落地。
那伪装成百姓的刺客被他一脚蹬伤,趴在地上吐血。另一人更是脸都白了,腿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
楚雨江则拍了拍手,从容地行了个礼:“在下护主心切,可有冲撞二位大人?”
那官员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英雄好身手啊!若不是你,差点在鄙人面前出了人命!”
梅时脸上的青气还没消退,转过身,对着旁边的人喝道:“有人行刺,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尊令!”
“有刺客!”
刚刚走掉的人又都回来了,一圈人围在那里,讨论的热火朝天:“哎呀,刚刚发生了什么?”
“天哪,当众行刺当官的!”
“看来这两个人不是什么百姓啊,他们是刺客!”
“哎呀呀!太遗憾了!我怎么没看见!”
“好可怕啊,突然就冲上去了……”
楚雨江站在最前面,把这些讨论听了一耳朵,满意地发现舆论已经扭转了方向。
再转过头来时,就发现梅时皱起眉来,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许连墨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他:“这是我的镖师。借一步说话,如何?”
那官员长长地松了口气:“好说好说!多谢二位出手相助,待小的通知家里开席设宴……”
一个时辰后,梅时、许连墨,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人,一起坐在了饭桌旁。
那镇场的官员最先举起一杯酒,敬向了许连墨:“刚刚的事,真是多谢二位!公子是怎么察觉那人不对劲的?”
许连墨抿了一口酒,淡淡地说:“第二个人跪的地方,是刻意挑的。”
那官员瞪大了眼睛。
梅时立刻想起了什么:“是了。明明有那么大一块空地,他偏偏冲到了我面前,偏偏把头磕到了石头上。”
“还有,那个卖菜的一身肌肉,虎背熊腰,一看就不缺吃喝。”楚雨江笑眯眯地在旁边补充道,“衣服这么破,吃的却这么好?这不合常理。”
官员长长地叹了口气:“二位实在是英雄啊。老夫老眼昏花,不中用了,竟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看出来。”
梅时从头到尾一直在盯着楚雨江看,此时硬邦邦地说:“你眼力不错。”
楚雨江谦虚一笑:“哪里哪里。都是我家主子聪明过人,我跟着他,沾了点机灵罢了。”
他在朝中待久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练得如火纯青,这一段吹捧无比真诚,无比自然。
梅时微微扶额,像是被他恶心到了,不再发话。
那官员便道:“二位,我对这毒呀、武功呀,没什么了解,依你们之见,该拿这两个人怎么办呢?”
楚雨江立刻道:“哎呀,哪里哪里。武学这种东西我们也不懂,还是要让大人定夺啊。”
那官员的笑容微微一顿。片刻,才说:“皇上明令禁止朝中谈武,我们这些人,自然是不懂的。”
许连墨淡淡地说:“大人不懂,我们就懂了吗?”
官员:“……”
楚雨江默默拿袖子遮住偷笑的表情。
当朝禁武,他们的身份是盐商和保镖,一个来历不明的镖师对武学如此了解,绝对是要下大狱的。
所以,楚雨江才绝对不能当着他的面承认自己会武功。
否则,救下官员的功劳,顷刻间就会变成牢狱之灾!
没人想到许连墨会把话说的这么直白,那官员哽了一下,终于发现这两个人不好糊弄。
他干咳一声:“哪里哪里,老朽不是这个意思啊!说的太过,叫公子误会了,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许连墨却没接他的话茬,他神色淡淡,把酒杯往外一推:“今天的事,顺手而已,谈不上什么了不起的。若阁下没有别的事,我们先就此别过了。”
“……”
“等等,等等!”那官员终于慌张了,“少侠,公子请留步!救命之恩,难以为报,公子有什么事情,请尽管说。”
许连墨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儿,直盯得那人冷汗涔涔。
过了半晌,他才淡淡地说:“我确有一事。只是怕我敢说,阁下却不敢听。”
那官员抹着冷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梅时就先嗤笑一声:“你说。”
“今天你救了我,有什么事,算我的。我可不喜欢欠人情。”
许连墨微微一笑,正色道:“既如此,梅公子听好了。”
“——在下有一桩命案,数几十条人命,背负于身,欲上达天听。”
……
当夜,二人在京城最好的客栈下榻。
楚雨江拍了拍柔软的枕头,由衷地感慨道:”你牛逼啊。钱同兴找了那么多关系,都不如你一句话,就把自己送到了皇帝面前。”
许连墨把房间检查一遍,确认没有藏什么东西,才淡淡地说:“我发现你对皇上没什么敬意。”
楚雨江心说这人光屁股的样子我都看过,有什么可敬的:“那是,皇帝小儿嘛。”
许连墨淡淡地说:“狂。”
楚雨江说:“你才狂。你比我狂多了。‘在下有一桩命案,数几十条人命,背负于身,欲上达天听’——你听听,你听听!你还说的面不改色!”
“事实而已。”
楚雨江叹气道:“事实是事实。但是你要不要说的这么骚包啊!”
许连墨微微侧首:“什么?”
楚雨江:“装了这么大一个逼,接下来不得使劲往回圆啊!”
许连墨:“……”
他又把头转了回去,平静地说:“都准备状告公主了,谨小慎微又有什么用。”
楚雨江鼓掌道:“好好好。公子好气魄。”
许连墨却没有被他绕开话题,他看了一眼楚雨江,忽然道:“今天宴会上那个官员,好像认识你。”
楚雨江装傻:“谁?我认识那么老的人吗?”
许连墨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就在楚雨江以为他要刨根问底的时候,楚雨江平静地转过了头。
“不想说,就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