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连墨摇了摇头,平静道:“不是我的,从客房拿的。”又看了一眼地板,抬头道:“功力不错。”
事实上岂止是不错——满地纸屑碎得平平整整,都按纹路分崩开来。这非得是极大的力道同时灌注在许多书页上不可。
许连墨面色平静,楚雨江也看不出来许连墨这话是在夸他还是在生气,便老老实实道:“哦。”
他不再作妖,小厮们给他化妆的速度就快了许多。又过了两刻钟,易容终于完成了。
楚雨江看了一眼镜子里自己的这张新脸,拍了拍手,满意道:“不错不错!这次的好,这次的好!”
许连墨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又以光速低下了头去,好像生怕再慢一点自己的眼睛就会被污染。
“怎么样?”楚雨江摸了摸脸笑道。
“……你。”许连墨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你就这么喜欢这种模样吗?”
“哎呀这你就不懂了,易容要的是摆脱嫌疑,又不是要好看。”楚雨江一面说着,一面嬉皮笑脸地把脸贴过来。
他这些日子本就瘦了一些,妆容又刻意加重了颧骨的阴影,显得瘦骨森森。再加上抹成蜡黄的脸色,看上去活像个痨病鬼。
许连墨脸色没变,却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三尺。
眼见调戏失败,楚雨江遗憾地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恢复了正经:“好吧好吧,那接下来轮到你了。”
许连墨一瞬间就睁大了眼睛:“我什么?”
“你也要化妆啊。”楚雨江笑眯眯地说,“还是你打算直接拿自己的真容去面圣呢,许家家主?”
许连墨的脸色微微变了。
“放心啦,我不会告发的。”楚雨江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当今皇上厌恶武学,尤其厌恶地方豪强打着武侠的名声建宗立派,收人收地,你不会不知道吧?”
许连墨沉默了片刻:“你是如何得知,我来自武学世家。”
楚雨江笑了:“这很好看出来啊。”
许连墨盯了他一会儿:“这很好看出来吗?”
“哎呀,别这么看我嘛。你看你,又有钱,又知书达礼,一看就是豪门大族才能养出来的人。你这一身功夫又这么出色,如果不是天赋异禀的话,那只能是家族从小就教咯?”
许连墨半晌没有说话,脸上现出挣扎之色。片刻,他点头承认了:“不错,我来自武学世家。”
“但,门第早已没落。家父去世很早,我记忆里未见他一面。如今好了一些,也只是勉强支撑着一个小府邸罢了……”
“了”字断在了喉咙里,许连墨被楚雨江重重地按在椅子上:“都说了谁要听那劳舍子的,你快化妆吧!”
许连墨愣住了。
“啊哈哈哈哈哈不能只有我一个人遭此毒手!”楚雨江一边狂笑,一边飘出了门。
……
当天傍晚,两个人收拾停当,终于出发了。
楚雨江一见到许连墨就“嘿”了一声:“好不公平,都是化妆,化我就化丑,化你就化俊!”
侍候他们的小厮里,有一个就是白天化过妆的,闻言苦着脸道:“爷,我们也能化俊的,是你自己不要啊!”
许连墨刚刚在马车上坐稳,不动声色地抬手遮起了脸,可惜微微颤抖的身体还是出卖了他。
楚雨江于是转身就要去扯他的脸,让他别笑。许连墨毫不客气,抬手便挡,两个人就你来我往地拆了起来。
星夜之下,马车轱辘向前滚动,车厢里一会儿帘子被扯下,一会儿地板被打了一掌。
车夫胆战心惊地听着里头的动静,好半天,那两个人才终于消停了。
下人们这才敢胆战心惊地掀开帘子,送上去水果和点心。
离京城还远,楚雨江也就没有扮演起“保镖”的角色,他没型没款地瘫在横榻上,拍掌笑道:“好美人,你这身手,谁抢得了你啊?”
许连墨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被抢?”
“当然是因为你美……”楚雨江还没来得及说出“若天仙”三个字,就被许连墨扔来的书糊住了脸。
许连墨一手扶住额头,像是有些着恼:“你……!你就不能去你自己的马车吗?”
“我没马车啊!”楚雨江瞪大了眼睛,“喂喂,我扮演的是保镖哎,这里离京城这么远,你忍心让我从现在就开始站吗?”
许连墨沉默了许久。
就在楚雨江以为他要说:“废话,你给我滚”的时候,他拿起了扇子,在卧榻中间划了一道线。
“你,坐这边。我坐那边。从现在开始,你要是越界,我就把你赶下马车。”
楚雨江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两天后,两人终于抵达了京城。
来时匆匆,回时也匆匆。楚雨江撩起马车的帘子,看着窗外无比熟悉的京城风物,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了一声:“到底还是回来了啊。”
许连墨表情很稳,一直在稳稳当当地看他的书。楚雨江偶然回过头来,发现他竟然一眼也没有往车窗外看过,于是从看窗改成了看他。
终于,许连墨被他盯的受不了了,放下书,揉了揉眼睛:“你又是在做什么。”
楚雨江听出了一点点认命的味道,仿佛这个人已经对自己不断惨遭调戏的命运习以为常,忍不住乐了:“不干什么啊,就看你。”
许连墨:“……”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下手,楚雨江非常自觉地离他远了一点,以防自己被对方拍出三里地。
然而许连墨没有一掌打过来,而是捡起了一边丢着的配刀,递给他:“进京了。”
楚雨江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进京了,他们该开始演戏了。
不得不说,钱同兴这个人看上去狡猾的很,做起事来却意外的靠谱,且知道对方最需要什么。
他给许连墨安排的身份,是一个做生意的盐商,既有钱,又在律法上没什么地位,很适合表演一个“拼死告御状”的百姓。
为此,化妆的人专门遮去了许连墨苍白的脸色,加了不少妆点。几笔描画,就把他变成了一个俊朗而富贵的面相。
楚雨江拿起刀站在他旁边,老老实实地开始扮演侍卫。
他站着站着,就忍不住多看了许连墨几眼,感慨这个人真是什么样子都好看,面相都变了,美貌仍在。
他正看着看着,许连墨忽然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来:“干什么?”
如果是之前他的面容,薄唇冷面,一派端肃,这么一盯,楚雨江就会马上认怂。
可惜,他现在化了妆。楚雨江看着这张即使面无表情、也熠熠生辉的脸,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上手拉了拉。
许连墨压根没料得到这人胆子这么大,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好在,楚雨江马上就收回了手。
他看着许连墨那非常之正经、非常之懵逼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化的怪好看的。哎,果然人还是要有点气血才精神。”
许连墨的表情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闺女被非礼了一般,足足空白了好半天。
楚雨江终于感觉到了一点点不对劲:“不是吧?你没事吧?”
许连墨依旧不说话。
楚雨江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冒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这人是不是从来没和人亲密接触过?
难道、难道他连个恋爱也没谈过?
“完啦。”楚雨江表情异常镇定,内心异常崩溃:“他这么古板,八成觉得我在非礼他!”
可、可、可他是男的啊!
楚雨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经从堂堂国师一路下跌成了破落汉子、再到猥琐“变态”!
空气安静得一根针掉下去都能听见,就在这时,一声尖叫打破了车厢内尴尬的气氛。
那是一个男人嘶声力竭的嚎叫:“救命啊——老爷饶了我们吧——”
许连墨终于回过神来,皱起眉头,拉开了车窗帘。
楚雨江跟在他身后探出头,下一刻,瞳孔骤缩。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跪在地上,一个穿着上品官服的人站在他对面,正皱起眉头,面色不善:“你嚎什么?难道我要吃了你不成?”
楚雨江的目光落在那官员身上,不动了。
附近有人被叫声吸引,围过来。这一身官服实在太显眼,不一会儿,就聚集了不少盯着这二人看的人。
这官员动作斯斯文文,声音清清淡淡,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见那个嚎哭的汉子一动不动,表情越发不耐烦:“你跪什么?我让你跪了吗?”
旁边围了一圈人,却没人敢上前,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
那汉子额头上擦破了几处血迹,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一咬牙,“咚”地一声往地上一磕:“老爷,饶了我们吧!小民只是在这里卖菜的,真不知道有官人路过啊!”
“……你!”官员气道,“你跪什么,又哭什么,装什么可怜!我让你跪了吗?你卖菜又关我什么事?!”
他这一番话,又气又响亮,旁边的人听得一字不落。低低的吸气声响起,人们看他的表情全变了。
许连墨的眉头越皱越紧,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折扇,下一刻,手腕却被人握住了。
许连墨微微一愣,抬起头来,就见楚雨江对他摇了摇头。
他没有开口,只用唇语一字一顿说道:“静观其变。”
许连墨脸上写满犹豫,挣扎片刻,手腕终于松了下来。
楚雨江在心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终于把目光转回那官员身上,心情满是复杂。
又见面了,梅时。
想不起来梅时是谁的朋友,指路第1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17章 又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