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连墨却劈手一夺,将那朵花夺下来,远远地扔到一边:“不要乱碰不祥之物。”
——不是,管天管地还管我碰什么东西?
楚雨江大张着嘴,正觉得这位白面书生管的有点太宽了的时候,就听许连墨想了想,又把称呼补充上了:“对身体不好……雨江。”
楚雨江把嘴闭上了,心里两个极端来回循环——这人真是太像老妈子!以及,这人怎么张嘴就是肉麻!
然而许连墨的眼神诚恳,楚雨江的手在空中僵了须臾,还是败下阵来。
憋了一会儿,他还是没憋住:“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许连墨莫名其妙地看他了一眼:“怎么了吗?”
确实没怎么。平辈称字也是正常礼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雨江”两个字从许连墨嘴里出来,就是哪哪都不对味儿!
楚雨江沉默了好久,第一次败下阵来:“没事……连墨先生,我可真是服了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反正就是不能直接叫出连墨这两个字。
好在许连墨纵容地笑了一下,也没管他,贴心地转移了话题:“我们既然已经被卷进去,恐怕不能善了。”
楚雨江点点头,站起身来,他对这件事倒是没什么异议。
对方的手段机密而残忍,他们既然已经撞见两次,就不可能再毫发无伤地离开。
眼下,只要确定这股神秘的势力是谁就行了。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前行了一段,楚雨江忽然听到许连墨问:“不是锦衣卫吧?”
“……”
“当然不是!”楚雨江疯狂摆手。
他和许连墨扯的那些,并不全是谎话。
他昔年秘密行走宫中,锦衣卫有一半势力都在他手上,锦衣卫平时干什么活儿他可太了解了。
这帮人行事毒辣,毁尸灭迹毫不犹豫,作风却粗糙的很,说他们是锦衣卫可太辱没人家了。
过了须臾,许连墨又道:“总不能是禁军?”
楚雨江汗颜:“禁军名义上直属皇帝啊!”
人家和自己的女婿有仇吗!
许连墨说:“如果是世家辖制,皇帝束手束脚,才把公主下嫁,也未可知……”
这是什么看话本看多了的发言……楚雨江被他逗笑了:“世家子弟里找得出这么出挑的小白脸吗!”
这话说完,他忽然意识到有点不对,许连墨本人可是个更加出挑的“小白脸”,连忙找补道:“呃,我说的小白脸只是指他好看……”
身后又没了音——他说完这句话,许连墨半天没接茬。
楚雨江想起来,许连墨曾经说过“君子慎独,当正衣冠”这种话,衣服全湿了都不肯脱,应该是很注重仪表容貌的。
……难道他生气了?
他心里没底,忍不住向后望去,却见许连墨一手持剑,端端正正地横于胸前——
正在把它当镜子照。
“噗!”楚雨江一下子没能忍住,破功了。
许连墨抬眼,这才看到楚雨江正在盯着他照镜子的模样,手抖了一下。
这情景太像是怀春少女和门外痴汉,饶是他素来从容平静,脸上也绯红了。
他把剑收回鞘去,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不太知晓皇家事。”
这话题转的就很刻意了。好在楚雨江也正在尴尬,立马滑溜地接上了这个茬:“哎,我想也是。你经常看话本儿吧?”
许连墨睁大了眼睛,诧异地望着他,楚雨江忍不住笑了:“唉,我就知道。从书上学规矩的都这样,老爱信那说书人编出来的一套一套。”
“有何谬误,请雨江指教。”
“谬误可多了。”楚雨江把手一背,悠悠地走着,忍不住数算起来:“皇帝为国做鸭啊,有权有势却放任公主被折磨啊,心上人不能捧不能爱一定要拿来糟践啊……”
许连墨听他说的越来越离谱,最后忍不住皱眉打断:“我不看这类型的。”
楚雨江淡定地说:“那就好。”
“一国颜面么,说的就是皇室,捅了皇帝的面子,就是捅了全朝廷上下最尊贵的一张脸。我朝连和亲都是选世家男女去,哪有皇子公主亲自受苦的道理?”
楚雨江说着,回头一笑:“配偶就更是了,每年只选那相貌好看的,只要人家中意,都给做主。哪来皇帝不喜欢、公主不喜欢,却还给嫁的道理?”
许连墨微微怔了一下,便道:“可在下听说,玉颜公主平时不得圣意眷顾……”
不得眷顾,这都已经是委婉的说法了。爱不爱都是比对出来的,玉眉和玉颜都是公主,命运却是天殊地别。
明明玉颜刚刚及笄,就已经选定了驸马,不日就要大婚。陪嫁也是中规中矩,谈不上盛大。
玉眉比妹妹还大几岁,却至今还在宫里留着,皇帝放话说不急着给她相看人家。谁更受宠,可见一斑。
不过……
楚雨江苦笑道:“皇帝不喜欢她,也不可能去暗杀她的驸马啊。有什么必要吗?”
驸马身份低微,皇帝不喜了,可以光明正大地换一个,甚至能直接赐死。偷偷摸摸请人去暗杀是什么道理?
许连墨思考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是我想岔了。杀鸡焉用牛刀。”
“等等!”
楚雨江听着许连墨那一句话落下,突然微微一震。
他猛然转过身来,面向许连墨:“你把刚刚那句话重讲一遍。”
许连墨道:“杀鸡焉用牛刀。”
楚雨江双目微微发亮,手掌一拍:“是了!我们都想岔了!”
许连墨比了个手势,请他细说。
楚雨江便道:“我们之前想来想去,都觉得要杀驸马的人,必定大权在握,非富即贵。可是,这一点原本就错了!”
就像许连墨刚说的那样,杀鸡焉用牛刀?
皇帝想杀驸马,根本不用暗杀,赐死就行了。同样的,如果有哪个高官重臣想要杀白结风,用得着偷偷摸摸买凶吗?
越是权势显赫,越可以光明正大,有千万种理由可以挑出来让泥腿子去死,还能说成是泥腿子罪无可赦。
所以说,想杀白结风还需要买凶、需要暗杀的人,只能是地位还不够!
这人或许有些钱财,却不一定有权有势,才得借助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
许连墨也明白过来,低声说:“依你之见,凶手可能是谁?”
楚雨江微微一闭目,京城上下的名流富豪便在他脑海里过了个遍。然而,想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遗憾地摇了摇头。
符合条件的不是没有。然而,都和所谓的公主驸马八竿子打不上联系!
许连墨想了想说:“不用心急。驸马已死,杀手定要回去复命。”
楚雨江听完这话,心里忽然掠过一丝不对劲。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转头就往回跑。许连墨被他的动作的惊了一下,虽然不解其意,也跟着跑了起来。
然而,下一秒,山林中熊熊的烈焰腾起,照亮了他们的脸。
楚雨江停住了脚步,两个人一起看着那火焰腾烧、变大,最后又消失,半个山坡的树木都焦黑了。
他醒悟的不算慢,可惜,终究……太迟了。
过了半天,楚雨江才哑声道:“方才,杀手根本就没走。”
许连墨说:“为何我们感知不到?”
武林高手厉害到一定地步,五感就收放自如,落地而不惊鸟雀,枝折而能辨方位。
如果真的一直有人在,不可能瞒过他和楚雨江两个人的耳朵。
楚雨江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无力地摇摇头:“罢了,反正痕迹都被毁了。”
许连墨已经对他起了疑,他不方便说的太详细。但楚雨江知道,工造司里是有一样特定的物件,可以隐藏行踪和气息的。
如果使用者自己又恰好会一点武功,配合上神器,完全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他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可是,可是——
如果把痕迹完完全全毁掉,凶手又怎么和雇主交差呢?
这是令楚雨江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
两个人在空地上站了一会儿,楚雨江终于提脚离开。
他心里堆着疑问,走得失魂落魄,好半天,才发现许连墨就跟在他脚后头。
他转过头:“不是……连墨公子。你跟着我干什么?”
许连墨显然没有想到他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才说:“我……要办的事尚未办完。”
“那您去办您的事儿啊。找我一个落魄闲人能怎么滴?前脚丢开,后脚又撵着,我乃闲人,受不起这么大好心。”
楚雨江讥苦地笑了一下,他聊起那些旧事,心里就总是有压不下去的意难平,话也不由自主地变得难听。
昔年他还在皇帝座前的时候,说话也是这么难听。只不过那时候皇帝权力小,身边都是瞒着他哄着他的人,楚雨江说两句难听话,他也感激零涕,说:“唯有国师肯真心侍奉我。”
后来皇帝长大了,不稀罕“真心”,只稀罕“侍奉”了。楚雨江于是也恍然,皇帝握着权力,老师不老师的就只是他的一场表演。
其实论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楚雨江自己也知道,不过是他想不通罢了——你既然要尊卑,又何苦表演一场惺惺相惜?做给谁看?
许连墨突然开口道:“我没有在表演。也从没有觉得我尊你卑。”
楚雨江反应过来,他想的入了神,竟然把最后一句话自言自语地说出来了。
许连墨还在解释什么,楚雨江却不想听了。
他转头就走,感觉耳根子连带着面皮都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