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养好伤后,顾玥便带上陆然、朱煦一道踏上了去往泠州的路途,留下李越、江松知等人留守陵州。
不同于往日为了作战疾驰于各地间,此次前去泠州,则是为了商谈。然而西行之路并不好走,走水路是逆水而行,骑马或是乘坐马车也不适宜西南之地多山地丘陵的地势,故而许多路段,只能徒步而行。
“主君,慢点。”一行人已接连行了三日的山路,陆然见顾玥面露疲惫之色,想到他才刚刚伤愈,心下有几分不忍,这便走上前去,拉住他衣袖,在攀爬较为陡峻的路段时,便借力给他,拉他上去。他自然知晓此行路途遥远,原是希望他多休息些时日再动身,奈何上命难为,便是担忧他身体会有些吃不消,却仍接下这命令,随他一同前往。
“子轩,不可。”顾玥知一行人皆走得艰难,这般便是便宜了自己麻烦了他人,故而并未答应,而是下意识甩开了他拉住自己衣袖的手。
陆然知他脾气倔,便是自己身为他的下属,他也是不愿麻烦的,这便不再与他多言多语,而是自作主张地一把将他背起,快步踏着山间的青石小径,风自耳边簌簌而过。
“你疯啦!快放我下来!男….小心我罚你!”顾玥在他背后不住挣扎着,白皙的脸庞上,愠怒中带上了一丝难言的羞恼。
“主君先前中了毒,伤又才刚好,此番身子仍旧虚弱。属下既不能阻止主君的决定,那这举手之劳,还望主君不要拒绝。主君若是觉得属下冒犯,待回到陵州,主君想怎么罚都行。”陆然却是一脸镇定,将他背在身后全然不给他挣脱下来的机会。
山间云遮雾绕,暮夏时节山风拂过耳畔和发梢,带来几许清凉。他二人身后,朱煦等人脸上却是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般又行了几日,才终于行至一丘陵低洼处,不必再翻山越岭。此处已是泠州的地界,一行人遇上了前来接应之人,这便上了马车,结束了长途跋涉。
掀开车帘向外望去,西秦之地的风光尽收眼底。远处山峦奇绝险峻,云雾环绕处,宛若一幅色彩渐变的水墨画,似是仙人居所;路边溪水潺潺流淌,水岸边生长着形状奇异的各色花卉。此地风光虽不似江东那般婉约隽永,诗意绵长,却也别有一番变化多端的奇丽风致。
终于,马车停在了一座宅院前。
就在顾玥走下马车的一瞬间,院门开处,一位身着天青色广袖长袍的俊美公子缓步走出,长袍是用上好的蜀锦织成,天青色本是十分素淡的颜色,却因此蜀锦材质极好,在阳光映照下带上了一抹明媚绚丽的光泽,更衬得穿着它的主人脸如冠玉,唇若涂丹。他腰间还佩戴着一条葱绿色腰带,与长袍一样,上面的祥云绣纹均是独属于蜀锦的经线起花法织成。
“顾将军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幸会幸会!”年轻公子这便向一行人行礼,示意他们入院休息,只见他笑意在脸庞上漾开,一双斜飞的眸子宛若弯月的形状,透着别样的潇洒与风流气度。
“请问阁下是?”顾玥却是有几分疑惑,按理说此番前来是与袁鉴商谈,袁鉴与他先父顾远年纪相若,现下应是四十来岁年纪,看上去不会如此年轻,而若只是出门迎客的侍从,绝不会是这般穿着气度,难道他是?
“忘了向诸位介绍了,在下袁桓,小字子弈,袁鉴正是家父。”年轻公子这便道。
“原来是袁将军的长公子,幸会幸会!”顾玥这才想起袁鉴的长子名为袁桓,先父顾远因着昔日共同应敌时与袁鉴有过几分交情,曾向自己提起过袁鉴的长子袁桓与自己年纪相若,但因着这许多年双方各据一地,加之袁氏一族这些年一直藏匿锋芒、行事低调,自己也就渐渐忘了他这位长子的名字。
双方行完礼后,便一道入了院。
院内青瓦白墙,各厅堂皆由天井相连,形式迂回,是典型的西南庭院风格,走了半晌,才进入位于宅院正中央的厅堂。
顾玥望着走在前方为自己引路的袁桓,一袭广袖长袍,衣袂飘飞,颇有些乘风归去的意思,而足上所着,也是月白色缎面长靴,顾玥再望望自己足上犹带着点点灰尘的黑靴,不禁暗道,此人身为男子,却是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精致讲究。
待众人入厅堂,于案前依次按照品级先后入座,顾玥这便开门见山道:“顾某一行人此番前来,是有要事与令尊相商,还劳烦公子向令尊通传一声。”他知晓此结盟大事,还是应与袁鉴当面商定,不论此次商谈结果如何,总要见他一面才好。
“家父近些年身体不似从前硬朗,早已隐居山林不问世事,便将所有事宜皆交由在下打理,诸位此次商谈的事宜,同在下说也是一样的,”袁桓这便笑道,神色虽漫不经心,一双含笑的眼眸却似有一股洞察人心的力量,好似早已知晓他们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来人,上酒!”
顾玥闻言,惊讶过后心头涌现一阵难言的失望,他虽早知袁鉴这些年偏居于此,西秦之地多年来与外界都保持着相安无事的状态,但不曾想到他现下竟已做起了闲云野鹤。自己对他的记忆虽已模糊,但也记得他早些年是与自己父亲一样拥有满腔豪情壮志、以武力奠定一方势力的诸侯,不想如今却…..一时怔愣,却是无言。
袁桓当下便捕捉到了他神色间的失落,见他暂时没有开口,也不主动问及他此行前来的目的,见侍从将酒奉上,这便接过酒坛,缓缓道:“这酒是家父埋在地下二十年的陈年佳酿,收集此地山间秋日清晨特有的露水,经七次蒸馏过滤后,酿造而成,还望诸位笑纳。”这便示意侍从将其一一斟到每人的杯盏中。
“恐怕要让袁公子失望了,在下不胜酒力,素来饮下一杯便醉得不省人事,这么好的酒,若让在下来饮,实是暴殄天物。”顾玥道,他的确不宜饮酒,一来是易醉,二来不久前才刚中过毒,适才伤愈。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如此美酒就是用来宴客的,看来顾将军与它没有缘分,”袁桓微微一笑,“不过没关系,顾将军饮不了酒,那我们就品品茶吧,奉茶!”
他招呼过后,侍从便奉上了一套茶具,只见茶壶、茶杯、茶勺皆由白瓷制成,瓷釉纯白中透着点点青色微光。这等上好的白瓷当下并不多见,所能拥有着实乃极少数,现如今,大多数官窑烧制白瓷,瓷胎也多是白中泛黄,很难烧制出这般纯白素净的颜色。
“多谢公子,”顾玥惊叹过后却没有继续欣赏茶具的兴致,想到此番江东形势危急及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便道:“二十余年前,先父与令尊同为一方诸侯,都曾是诸侯联军中的重要势力,现如今,当初的十路诸侯,在世的只剩下令尊一人,现下北方蛮夷虎视眈眈,屡次南下犯我山河,在下此番前来,是为求令尊与我结盟,你我两方结成同盟,共抗北方野利氏,公子既说令尊已隐居山林不问世事,那还望公子,对此事拿个主意。”他语气认真地说完这番话,眼神真挚地望着袁桓。
袁桓却是颇为专注地摆弄着手中的杯盏,并未正面回应他结盟的请求,“这世间,唯美酒与美人不可辜负,将军既已无法与在下痛饮此杯,若连一道安心品茶的机会也不留给在下,却是让在下难做了,这是上好的白茶,原产于江东,将军确定不要好好品品?有什么正事,品完茶再议。”
顾玥见他这般慢条斯理地展示着自己的茶艺,全然没对眼下这般岌岌可危的形势予以重视,心头不禁升起一丝愠怒,但顾及风度,却是没有发作。
“这白茶,茶汤晶莹清澈,入口味淡却回味悠长。每取两茶勺半的茶叶,应配以一茶壶的水冲泡,茶叶多一分则过浓,少一分则过淡,唯有把握好配比剂量,才能真正享受到这茶的风味。冲泡茶叶的水不宜用沸水,在水沸腾前三刻便要关火,否则茶叶的香气则被沸水损伤二三,无法带来最好的品茶体验。斟茶前,茶汤还须过滤三次。”袁桓缓缓道,神色颇为认真,一字一句解释的同时,还亲自为顾玥及陆然、朱煦斟茶。
几人礼貌地表示谢意,顾玥心下却暗道:曾经戎马半生的诸侯长子,却是个沉浸于美酒享乐、清玩雅趣的纨绔子弟,不禁为自己此行目的很可能无法达成而隐隐担忧起来,出于礼节却仍道:“袁大公子可真是个情趣高雅之人,这白茶原是我江东的特产,我却不知品茶还有这诸多讲究,当真是汗颜。”
“顾将军哪里话,在下素闻顾将军少年英豪,十七岁接掌父兄基业,短短六年便奠定了江东之地大一统的格局,在下不过是个偏安于此山水间的庸碌无为之人,哪里有将军半分谋略胆识?该汗颜的,是在下。”袁桓道,并示意众人品茶。
男主上线,千呼万唤始出来....是个极精致风雅的人儿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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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