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总是转瞬即逝,战役很快又再次打响。
没藏宗庆调兵遣将,再次向淡州发起进攻,而这次领兵的,依然是上次淡州一役中被顾玥一箭从马背上射下来的野利熙,而尉迟敬则作为副将一同前往。作为当今大盛国主的亲叔父,上次一役于他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戎马半生,却中了顾玥一个毛头小子的箭,这一箭没入他胸口,虽偏开心脏寸许却伤及心脉,故而元气大伤养了两月之久方才伤愈。
此番野利熙携三十万大军直攻淡州,不仅仅是为南下渡江直捣江东的大本营陵州城,亦是为了报上次中箭之仇,一雪前耻。
然而此次战役,棘手之处还不仅限于此。
“将军!”营帐外传来了前线兵士通传的声音。
“何事?”顾玥此刻着一袭戎装,正专注地凝望着桌案上的地形图,思索御敌之策。玄青色铠甲映照着她素面无波的俊秀脸庞,清澈目光中透着坚毅,冷峻又不失柔和。
“没藏宗庆派遣另一支军队正向着延州进发,人数约二十万,带兵的将领是…..是……”说到这里,传信的士兵却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是谁?”顾玥忙问道,她面上神色依旧沉着镇定,并未显出丝毫的慌乱,既早已料到此番将会是一场鏖战,事关江东的生死存亡,故而得知另一队大军正浩浩荡荡向延州而来,也并未让她感到意外。
延州与淡州同属陵州北部的要塞之地,不论拿下哪座城,盛军只要再趁势而下,陵州便岌岌可危。且一旦延州城先被攻破,盛军趁势向东行数十里便可至淡州城外的平原,如此以来,守住淡州城就更难了。这些,作为江东之主,她自是早就了然于胸。故而不论带兵将领是谁,都是一场恶战,可她此刻,隐隐预感到带兵之人是过去的一位“老朋友”。
“是….裴颜….”士兵道,语气因长途跋涉传信而略显中气不足,其间却带着一丝愤懑和不齿。
“你下去吧。”此前的猜想得到了证实,故而她并不吃惊,敛了敛秀丽的长眉,只挥了挥手示意兵士退出营帐。如此要塞之地,碰上曾经的手下败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幸运的是此人胆小怕事,无勇亦无谋,不幸的是,作为一个叛徒,比起那些胡虏蛮夷,对于江东之地的情形,则要熟悉许多。
“是。”
“此等通敌叛主的奸佞小人,竟也有资格带兵攻伐我江东?待主君歼灭他的二十万大军,斩下他首级挂在城楼上,也让世人都看看,这等背信弃义之徒是什么下场!”陆然怒骂道。
军中对于裴颜此人,皆嗤之以鼻,纵然江东之地在顾玥统一前一直是各方势力往来征伐不断,但终究是汉人势力之间的争斗,裴颜作为一方诸侯之子,不仅失了城池,还投降大盛国做了叛将,实是令人颇为不耻。
“但是主君,此人胸无丘壑亦无胆识,刚投降敌国便被委以重用,不知这大盛国主,打的什么如意算盘?”陆然见顾玥面色平静,好似胸有成竹,愤懑之下便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以为,野利纥合和没藏宗庆让他带兵攻我江东要塞便是器重于他?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此举于他而言无异于一道催命符,无论此战我江东是胜是败,他都只有死路一条。” 顾玥淡淡道,白皙的秀丽脸庞上,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主君这话,是什么意思?”陆然明亮的幽黑眼眸轻轻转了转,神色甚是疑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淡州城外的广袤原野上,野利熙与尉迟敬的军队正快速向这边行进,战役即将打响。
“主君,对于孙迁,我们是不是应该…..”朱煦问道,望着顾玥的神色很是认真,似是此番请示十分重要。
“不必,孙副将早在父亲还在世时便跟随他,一路身先士卒立下汗马功劳,这些年对我也一直忠心耿耿,从未有过半点二心,若是因着此战裴颜之故便罢去他的职务不让他参战,怕是要让军中将士心寒。”顾玥道。
此刻他二人此刻正站在城墙上,议事的同时眺望远处,冬日的风吹动着衣角发梢,远处的旷野和环绕在四处的丘陵,经过了整个秋日的晕染,草木枝叶已由数月前的葱茏苍翠过渡成了一片金黄与暗红,阵阵寒风拂过,带着几许萧索。远处天边,黑压压的“浪潮”正向这边快速滚动,带着黑云压城般的气势袭来。
“可这孙迁,毕竟是裴颜的表舅…..”朱煦心下仍是不放心,此战关系重大,绝不容许出现半点差池。
“便是亲兄弟,也有各为其主互不干涉的,何况表侄表舅这种关系。孙副将是怎样的人,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从前如何,这次便依旧如何。”顾玥缓缓道,那年谭柄诈降父兄去世、损兵折将,与江东无异于毁灭性的打击,故而这些年江东一地虽在她的手上实现了一统,手下队伍也在不断壮大,但于这些父兄旧部,她却始终有着非同一般的情感,他们于她而言,不仅仅是父兄手下的老将,更是看着她长大、见证了江东之地由四分五裂走向统一兴盛的长辈,没有证据,她不愿无端猜测或是怀疑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是。”见顾玥态度坚决,朱煦便也不再说什么。
“泠州那边,可有消息了?”顾玥始终未曾忘却此前与前去西秦泠州向袁桓提出的结盟之事,转眼返回江东也已过去了近一月光景,却仍旧未曾受到他的回信,这让她也不禁有些着急起来。
“还不曾,”朱煦如实道,他又怎会不知顾玥等待一个肯定答复的殷切心情,但见她眼中自然流露出一丝失望之色,便软言宽慰道,“西秦之地多山地丘陵,传信怕是会慢些。”
顾玥闻言这便轻轻颔首,脑海中思索着那日离去之前袁桓的神色和他所说的话,虽不知他的回信什么时候到达,却没来由的有几分心安。而后转身下城楼,做战前最后的部署安排。
淡州城外的平原看似广袤,却环绕在一片丘陵之中,其间只有一处开口,可容军队在其间穿行而过,外来军队一旦自此开口踏入其间,便是一马平川再无任何阻碍便可直至淡州城楼,但若敌军趁其不备自其后方守住这一开口,便如瓮中捉鳖,可将所有敌军尽数歼灭于此,且外面的援军也很难进入其间支援。
顾玥便是早早知晓这一点,这便胸有成竹地,早早派陆然带领一支精锐部队,绕到了敌军后方,待野利熙尉迟敬带兵进入此间,便截断出口。
令顾玥不曾料到的是,这二人的军队尽数入内比她想象得还要快,且是所有军队毫无保留地进入此间,并未留有半点兵马驻扎于此地之外。“这二人也算得身经百战的老将,如此大意倒是说不通了。”她在心里默念道。但无论如何,此番盛军已尽数进入自己事先便已备好的“瓮”中,只待顾军自各方涌入,便可杀他个措手不及。
入夜,原野上的厮杀生不绝于耳,战鼓声响彻云霄,裹挟在呼啸的北方中,凄厉中带着壮烈。顾玥一袭戎装策马行至阵前,眼见盛军已被尽数包围其间,随着顾军的防线从各个方向渐渐向中间收紧,盛军已是无路可退,眼看就要全军覆没,顾玥欣喜之余心中却隐隐有几分不安,她总觉得,此战进行得太过顺利,以至于自己是不是算漏了什么环节。
月色掩映在了云层背后,凌冽的北风迎面吹来,如冰刀一般,忽地一声惊雷好似自平地而起,空气中渐渐氤氲起一阵湿冷的潮气,一场大雨就要来了。这般响彻云霄的雷声,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似乎还是第一次见。顾玥站在一处丘陵的高处,不禁打了个寒颤。
“主君,回营帐内歇息一下吧,这里还有我们。”朱煦和江松知上前道。眼看此战就要取胜,他们便希望顾玥回帐内安置。
“不必,雨落下之前,我就在这里安歇罢。”顾玥一面说着,一面熟稔地翻身下马,而这匹随她征战多时的马儿,也听话地俯下身子作匍匐状,让顾玥靠着它的身子,小做休憩。一旁的兵士上前,将一薄毯搭在她身上。这匹马唤作“暮雪”,自顾玥接掌父兄基业以来,随她征南闯北,不知不觉已过去六年光景,它不仅是她的坐骑,也是同她并肩作战的伙伴。
“暮雪,你还是很懂我的。”顾玥唤着马儿的名字,轻轻倚靠着它,聆听者不远处战场的战鼓声、厮杀声,还有兵器碰撞的铿锵有力的声响,微微合上眼睑,神经却并未完全放松,一待有什么动静,便会立刻醒来。包括陆然在内的下属还在不远处搏杀,她自不会让自己就这般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凌冽寒风阵阵刮过,雨却仍旧并未落下。
“不好!”
耳畔传来朱煦的声音,顾玥便登时回过神来,迅速起身抬眸望去,只见火把被风吹拂剧烈跳动着的或明或暗的光线下,不远处的战场上,原本被牢牢困在其中的盛军却开始做出了反击,定睛一看,原本密不透风的“大瓮”此刻却有了一个缺口,只是这缺口却不是陆然把守的入口处,这道口子的内外厮杀正惨烈上演,野利熙的援军此刻已然到达,已将这道缺口越拉越开,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道缺口是怎么回事?”顾玥迅速翻身上马,此地易守难攻,这条路的两侧均是悬崖峭壁,她事先已派孙迁驻扎在此死守,峭壁两侧山崖上也派遣了驻军,备好巨石待盛军援军到此便自山崖滚下,故而援军根本无法入内。如若不是守在此处的将领兵士临阵倒戈,这道入口根本没有进入的可能,“糟了!”
她从来不曾想到,父亲留下的看着自己的长大的老将,竟会背叛自己。
随着最后一声闷雷响起,雨终于落了下来。
最伤人的不是失败而是背叛,子弈快来呀!阿玥需要支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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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