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陵江东逝水 第10章 第十回

几人闻言不禁都暗道他着实是个心细之人。顾玥专注地品尝着菜肴，夹了一片切得极薄的晶亮的生鱼片，蘸了蘸酱料而后送入嘴里，鲜味在舌尖漾开。这鱼是店家刚从此地的松溪里钓上来的，现杀现做，保留了鱼肉原本的鲜，点蘸料又很好地去除了鱼腥，着实是一道美味。

“顾将军觉得如何？”袁桓见他如此投入，便问道。

“这鱼是现做的吧？味道自是鲜美，”顾玥笑道，却又若有所思，“不过比起我江东之地的鱼，还差点意思。”说到这里，顾玥眼里微微现出一丝得意。

“哦，是么？顾将军倒是说说看，江东之地的鱼，怎么个好法？”袁桓似是有些不服气，又好像来了点兴趣，便问道。

“我江东水网密布，可食用的鱼种类繁多，江团、青鲢、花鲈、白鲷、银鱼等江河湖里都随处可见，可清蒸可红烧，也可像这样做成生鱼片点蘸料食用。袁公子若有机会来我江东之地游赏，下次便换我尽地主之谊，公子若是愿意，各种做法我都带你一一品尝。”顾玥此刻兴致极高，说起家乡的美食，秀丽脸庞上尽是喜色。

这几日下来，除却谈论正事，这还是袁桓第一次见他打开了话匣子，原来，他并非一直都如此严肃，或许，只因重担加身，压制了本该有的属于他的少年心性，“顾将军既愿意请，在下自然是愿意去的，这便一言为定了。”

“一言为定！”顾玥这便与他击掌成诺。想起今日与他同游的一幕幕，异样的感觉在心间汇成微微的悸动，不禁脸颊微红，便刻意低下头去。可意识到他应是未发现自己是…..又不禁暗道自己想得太多。

袁桓见他脸颊微红，神色间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他望向他的大而细长的明亮眼眸微微转动，好似猜到了什么却并未点破，而是继续说着些无关紧要的叮咛之语。

江东门阀等级制度森严，便是顾玥平日里颇为平易近人，不介意上下级间的差距，下属们也从不敢在宴饮时与他同坐一桌，加之今日陆然情绪有些不对劲，朱煦瞧出了端倪，便与他坐在一旁的另一桌。

陆、朱二人见顾玥与袁桓相谈甚欢，陆然心间本是颇为不快，但见顾玥已许久不曾这般开心过，又有些微微地为他感到开心，这是与他们这些下属在一起时，不曾流露出的一种笑容，好似他暂时从江东一地的主君—“顾玥”的身份里抽离了出来，暂时忘却了前线危急的战势，亦忘却了苦思北上、退敌之策而不得的苦闷，更忘却了这本不该由他承担的家国之责，此刻他只是从前那个生性率真且烂漫的…….想到这里，陆然嘴角微微扬起一抹苦笑，特意唤店家斟了酒来，与朱煦碰杯后便一饮而尽。

“陆副将，现下天色已晚，此地距泠州城内的客栈尚有十多里路程，酒不宜饮得太多。”朱煦一早便看出了陆然的心思，不禁微微叹气，与他对饮两杯后，便劝他不要再喝。

袁桓一早便瞧出了陆然情绪间的不对劲，心下早已了然这是为何，作为东道主，看着来客坐在一旁自顾自地饮酒，本是应过去与其客套地说几句话再对饮几杯，但想起顾玥说过自己喝不得酒，又不想就这么把他晾在一旁，便暂时没有过去。

“子轩，别再喝了，”顾玥瞧见了陆然这边的动静，便前来阻止，一把夺下他的酒杯，“饮酒伤身，此刻虽不在军中，但还是注意些的好。”他动作虽干脆，语气却颇为温和。

陆然此刻已有些醉意，见他向自己走了过来，便抬眸望着他微微浅笑，而后趴在桌上，似是酒后酣睡过去。

“哎…..”顾玥轻叹一声，“袁公子，叫你见笑了。现下天色已晚，我们便回城吧。”

“我已自城中唤了车马过来接应，今日想必诸位也累了，我们现下便坐马车回城吧。”袁桓道，说完便起身来到店门口，望着山间夜幕下，远处几辆马车已缓缓驶来，便示意众人可以动身返程了。

待马车在店门前一一停下后，袁桓便示意驾马的几名车夫、仆从将已醉酒的陆然轻轻扶起，和朱煦一道半背半拖地将他送上了其中一辆马车，为了方便照看，朱煦便与他乘坐同一辆。

顾玥确认陆然无事后，便在袁桓示意下坐上了另一辆马车，最后一辆则留给袁桓自己。

几辆马车在山间小径上缓缓行驶着，此刻夜色渐浓，郊外天空清朗宛若盥洗过的深蓝色琉璃，空气清新，皎洁月光笼罩着山峦山谷、田间地头、潺潺流水、树木花卉……朦胧月色下，顾玥望着这一带沿路的山上，半山腰处都布满梯田，一层层颇有次序地延伸开去，农户的住宅，一幢幢掩映在山间苍翠的树木枝叶里，炊烟寥寥，好似吹在身畔的凉风也因这烟火气有了融融暖意…..

想起此前客栈老板对自己说起的，此地在袁氏父子治理下一切都进行得井井有条，发展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之态，这几日的所见所闻，这话他是信的。袁桓此刻虽还未表明结盟之意，但顾玥已隐隐预感到不久的将来，两地的结盟将会顺利达成。今日与袁桓的相处，又让他想去了解，除却公事，私底下，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听客栈老板说，五年前，他曾有一位明媒正娶的妻，是他的表妹，却在新婚当夜因刺客行刺之事不幸被误杀身亡，此后，他便流连花丛，红颜知己不断，却未曾给予过任何女子一个名分。顾玥不知道，为何旁人所说的一切关于袁桓之事，他都记了下来，原是除了公事之外，未曾有任何人引起他多余的兴趣。但可以确定的是，今日一游，他是欢喜的，是这几年戎马生涯下来，从未有过的放松与欢喜。

这一日玩得颇为尽兴，袁桓虽还未就结盟之事给出明确的答复，顾玥却也不再着急，回到客栈后，便沉沉睡去。

接下来几日，几人便留在客栈中歇息，偶尔也会出去自行玩赏和考察当地风物民情，所见所闻也与前几日无甚差别。此地子民虽生活节奏稍慢，看似耽于享乐不思进取，但百姓和乐、生活富足也是旁人看在眼里的，提及袁桓此人，他们脸上都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崇敬和仰慕之意，丝毫不吝惜用言语赞美他。而每日夜里，顾玥等人也仍会听见山谷间传来的阵阵兵士演练的声音，一日未曾间断过，但向袁桓问及，袁桓总说这是他们的幻觉，并不承认有此一事，对此，顾玥也只是笑而不语，不再多言。

想到江东形势危急，担心大盛军队去而复返再次发起进攻，顾玥只觉不宜再在此地多做停留，应早回军中稳定军心，这便向袁桓辞行返回江东了。

“袁公子，结盟一事，考虑得如何了？”顾玥虽对此事已不再着急，但仍想在临行前，得到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在下尚未考虑周全，恐还需些时日，将军此番着急返回江东，在下便不再多做挽留，待在下考虑清楚，便会即刻向将军回信的，将军无需担忧。”袁桓道，语气平缓，但望向顾玥的神色，却让顾玥心间更多了几分肯定与信心。

“在下便静候袁公子佳音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顾玥道。

一行人这便互相行礼，袁桓依旧如那日那般，安排马车送顾玥等人出城，待出城驶过山路后，再随他们自行骑马亦或步行。

就在顾玥向他告别正欲踏上马车的那刻，却回眸望见视线中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带着一个看上去约莫三、四岁的小男孩来到袁桓身侧。依稀听见，那男孩儿唤身畔的女子作“娘”，母子二人望着袁桓皆是十分欢喜的模样。

那女子鹅蛋脸，肤色白皙，凤眼含春，一袭淡绿色广袖束腰曲裾，使得她看上去身形纤瘦窈窕，腰身盈盈一握宛若二八少女，全然不似已经生育之人。而一头乌发随意披散于脑后，只用一根白色发带在其上打了个结。按理说，本朝女子，若是已嫁的妇女之身，一头青丝当于脑后绾作发髻不再如未出阁时那般随意披散，眼前女子既已生育，却仍是一副未嫁之人的装扮，难道是……

只见女子身畔唤她“娘”的男孩儿忽然上前一把抱住了袁桓的腿，看上去似是与他十分亲近，袁桓也望着他温柔地笑，明亮的眼眸宛若新月，躬下身来一把将孩子抱在了怀里，与他说着耳语，似是在逗他玩乐。

眼前这和乐美满的情景，倒是像极了一家三口。难道这女人是袁桓的红颜知己之一、这孩子是他与这女人的私生子？因着不能娶她过门，故而便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对母子二人示以关切？顾玥想着，不知为何，心间一阵怒气与烦闷上涌，便头也不回地快步上了马车。

猜猜看这小男孩是不是子弈的孩子，这误会大了，还没给解释的机会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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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