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第59章 第 59 章

交代好裴陆，宋祁带莫云臻赶往下一具尸体，打开后又是一股熟悉的味道，小小的人儿，脸部高度**，金黄色的卷发泡在血水里，上身是件黄色小背心，浅蓝色的牛仔短裤，确认后，是个女孩儿。

“等一下。”莫云臻握住宋祁的手腕。

“怎么了？”

“我来的时候在外面的布告栏看到过疑似她的照片，或许可以不用锯腿。”

“这尸体高度**，看不清样貌，也出现了人皮样手套现象，指纹采不到，就算她家属过来，也要做DNA鉴定。”

宋祁实话实说，莫云臻双手紧握，这时迟曼走了过来，看到袋子里的小人，眉头紧锁。

“小孩子的骨骼切的时候慢一些，样本量加一倍。”迟曼。

宋祁半天不吭声，迟曼问有什么问题。

“迟队，莫大哥说这孩子的家属在找她，希望先不要切，切她的股骨。”宋祁。

“不可以，我们在会上讨论过，要严格避免这种情况，对大家都好。”

池曼冷漠输出，莫云臻闷在防毒面具里，额头脸颊都是汗，衬衣也湿透了，他将刚翻涌上来的东西强压下去，冲迟曼说：“迟队，我们的工作就是帮他们找到家人，魂归故里，她的亲人正在找她，为什么不让他们看女儿最后一眼呢？”

“莫处长，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我们也有自己的规定，高度**的尸体，只有DNA鉴定这一条路，如果家属来了不让碰，那这个小女孩儿就成了无名氏，永远的未解之谜。我们遇到过很多这种情况，根据一两个特征就判定是自己的家人，后面经鉴定，跟他们并无关系。”

“如果她的家属愿意做DNA鉴定呢？”莫云臻。

“没人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缺胳膊少腿。”池曼看着血水里的金色卷发，眉心就没散开过。

俩人坚守自己的原则，各有各的道理，宋祁急忙打圆场：“迟队，要不这样，我们先让他们签一份协议，如果不同意DNA鉴定，就不让他们看孩子，你看这样可以吗？”

“家属来了没人拦得住，协议就是一张废纸。”

池曼撂下这句话就走了，宋祁把剪刀放回工具箱，顺道把拉链拉上，莫云臻问他要干嘛，宋祁说先把这个女孩儿挪到阴凉点儿的地方，他再做做迟曼的工作。

莫云臻笑着说好。

一下午，他们一共采集了五个人的股骨样本，都已做好标记，放进冷冻室，晚上吃的是大米饭，裴陆看着碗里的东西瞬间没了食欲。

回到宿舍又哇哇吐，吐完给自己洗了个澡。

身上的尸臭味太重，莫云臻坐在宿舍门口的台阶赏月，草丛里有蟋蟀窸窸窣窣，沈谙打来视频电话查岗，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他说还要过段时间，快了。

沈谙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瓮声瓮气，说想他。

莫云臻嘴角挂笑，心里痒痒的，食指在屏幕上戳戳戳，说也想他。

沈谙嘀嘀咕咕说要去印尼找他，莫云臻眉心一下紧了，让他老老实实待着，沈谙让他说到做到，莫云臻一脸懵，沈谙把脸从被子里探出来，小脸拉着，冲着屏幕吼，莫云臻，你就是个大骗子。

“怎么了？”

“我不管，你回来我一定要上了你。”沈谙咬着牙，气哄哄的。

“好好好，知道了。”莫云臻嘴角挂笑，安抚暴躁的小崽子。

沈谙让他注意安全，随后就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这一周，莫云臻跟裴陆都泡在停尸场，每次拉开拉链，都还是反胃想吐，走之前跟宋祁迟曼他们吃了顿中餐，约好北京见。

王岩这些天一直留在医院跟进伤者的情况，协助轻伤人员办理护照和出境申请，他们前后一共护送一千多名游客踏上回国的飞机，其他游客，他们地震时在其他城市，于大年初一陆续回国。

在泗水待了一个月，莫云臻他们护送剩余两百多名游客一起回到北京，其他重伤人员等情况稳定，大使馆会安排他们回国。

晚上十点到的北京，沈谙来接的他，黑色渔夫帽，黑墨镜，黑口罩，捂得严严实实。

莫云臻躲过记者们的采访，拉着沈谙的手上了车。

刚上车，沈谙就摘掉墨镜跟口罩，嘴里嘀咕着闷死了。

莫云臻开车，沈谙伸手揉捏他的脸，说他瘦了好多，黑眼圈也挺重，他俩几乎每天晚上都视频，但没聊两分钟，莫云臻总说有任务就挂了电话。

沈谙嘴上抱怨，每天捧着手机关注泗水的情况，晚上也总是睡了醒，醒了又睡。

“瘦了吗？裴陆还说我胖了呢。”莫云臻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貌似没有沈谙说得那么夸张。

“谁是裴陆？”

“一个新来的同事。”莫云臻往左打方向盘，拐上大道。

裴陆，这名字有点儿耳熟，脑子转了半晌，莫云臻在布米亚的采访就是他弄的。

“他不是记者吗？你们部什么人都要？”

“他之前是新闻司的人，就是电视上常见的新闻部发言人，属于那个部门，一直申请来我们司，刚好缺人，就这样。”

“你们部门到底干嘛的？咋啥苦活累活都你们干，去美国搞什么车祸，上次是暴乱，这次又是地震海啸，整天往国外跑。”

沈谙拉个脸，以前只知道他是个外交官，具体干啥不清楚，现在明白了，合着整天往国外跑，有了危险永远冲在第一线，还不要命。

莫云臻听沈谙这语气，就知道他有了小情绪，当初林玥知道他以后要常年往国外跑，意见也很大。

“领事保护中心成立于2007年8月23日，主要负责一些签证事宜，管理国外的领事工作，承担领事保护责任，简单理解，中国同胞在国外的人身安全，由我们负责。”

“所以你才替洛洺挡刀？”

“是的。”

莫云臻回得干脆利落，沈谙心一揪一揪地疼，这不就是人民的公仆，舍己救人的烈士吗？一不留神哪天就为国牺牲了，他可不想要什么英雄。

“可以换个部门吗？”说这话不太礼貌，但他不想让莫云臻步方伟的后尘。

莫云臻眉心微蹙，看了眼沈谙，说不可能。

脱口而出，没有半点儿犹豫，沈谙手里攥着魔方，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以后死了，别让我去收尸。

“我去，哪有这样咒你男人的 ！”

莫处长破天荒爆粗口，沈谙有些想笑，可还是生气，这种舍己救人的美德，不适用于另一半。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俩人沉默了一路，到了沈谙的家，小别胜新婚，俩人几乎做了一晚上，莫云臻依旧全程掌握主动权，把沈谙压在身下猛干，沈谙抓着床单骂了一晚的骗子，大骗子。

第二天看着身上浪荡一夜的痕迹，又把莫云臻骂了一万遍，直到吃上人家熬的小米粥，才停止叫嚣。

莫云臻一早就走了，说去部里开会，沈谙昨天的气还没消，已读未回。

外交部，莫云臻在王司那接受完指示就回了办公室，一进门就看到刘鸣跟裴陆在那聊天，嘴角都快咧到耳后跟去了。

“工作报告写完了？”莫云臻瞥了一眼不安分的俩人。

“没呢莫处，我在听裴陆讲你们在印尼的事，你们太厉害了，几个人就把那个旅游团从无名岛平安带回了国，听说当时邮轮都快翻了，你不顾自己的安危把那个男生给救了上来，还去解剖尸体，太牛逼了。”

刘鸣眉飞色舞，搞得像他亲身经历一样。

莫云臻捏了捏眉心：“没写完在这聊天？ ！”

他声音有点儿大，一旁的张宁哆嗦了一下，看着办公室里的三个男人。

“裴陆刚来咱们司，很多东西还不熟悉，大家多帮帮他，裴陆，你也要尽快适应我们司的工作。”

裴陆冲莫云臻点了点头，说好。

快下班的时候，刘鸣吆喝着晚上去松本楼聚聚，一是庆祝他们劫后余生，二来也是欢迎新人，莫云臻本来不想去，在泗水这一个月元气大伤，昨晚又折腾了一夜，想回去补个觉。

但抵不过刘鸣的死缠烂打，还搬出上次圣诞节他爽约的事，他心有歉意，一下班，就跟他们一起去了松本楼。

店里简洁明亮，有脱鞋区，也有普通就餐区，张宁订了个包房，选好餐，刘鸣主动给大家倒酒，提议大家举杯。

四个人的杯子简单碰了一下，莫云臻照旧浅抿了一口，说是清酒，入口还是辛辣，喉咙又烧又痒，捂着嘴咳了好几声。

“莫处很少喝酒？”裴陆挨着莫云臻坐，往他手边放了杯清水。

莫云臻拿起手边的白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说：“不喜欢太辣的。”

裴陆让服务员上了一瓶甜的清酒，笑着给莫云臻的杯子里斟满。

“莫处，这个是甜的，不辣，你尝尝？”

裴陆轻声细语，没了采访时拿捏的腔调，顺耳了些，莫云臻听进去了，拿起杯子浅抿了一口，甜丝丝的，也不辣喉，说是清酒，更像是果酒，带点儿水蜜桃的味道。

他喜欢水蜜桃，就喝了一整杯。

裴陆嘴角扯了扯。

菜很快就上齐了，蒜香小牛排，火烧鳗鱼，烧鸟，杏仁豆腐，还有一整份的刺身拼盘，摆盘倒是挺精致，很适合拍照打卡。

莫云臻没碰海鲜，夹了几块牛排，拿了几根玉米串，没整根吃着得劲儿，只有外皮的辛辣。

期间又举起了酒杯，互相碰着，几瓶清酒下肚，刘鸣舌头开始打结，讲起上学时的糗事，说他最讨厌高中的英语老师，破锣嗓子，整天趴在他耳边让他背单词，说他当时脑袋都快炸了，还说他的英语老师有口音，上大学才知道，很多发音都是错的。

说完英语老师，又扯到他高中暗恋的女同学，说她年初六嫁给一个比她大二十岁的富商，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莫云臻拍了拍裴陆的肩膀，让他待会儿送刘鸣回家。

裴陆说好，接着又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当时舍命救王逸轩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也可能会死。

莫云臻差不多喝了两瓶清酒，脑袋有些晕，意识还算清醒，脸颊一抹红，有点儿喝醉的样子。

裴陆的问题，跟沈谙昨天的质问，如出一辙。

莫云臻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书，一位后来为国征战数年的大将军，年少时面对父亲的质疑时说，如果人人都畏惧死亡，不肯入伍征战，那敌人来犯，国将不国，何来的家。

这两天网上很热闹，廖雨把他救王逸轩的事情发在各大平台上，官媒也争相报道，说他是英雄，救了一个北大的高材生，挽救了一个家庭。

说他是新时代外交官的楷模，说他生逢盛世，不负盛世。

说他很好地践行了领事保护中心以人为本的处事原则，网友们更是热闹，说他是舍己救人的英雄，为中国外交官点赞，也有人说，他长大了也要当外交官，保护同胞。

莫云臻看着这些文章和评论，心情很复杂。

没有谁真的想成为英雄，他也并不想做什么英雄，一切都是本能反应，他想尽可能地保护任何一个需要他保护的人。

他手掌托着脑袋，慢悠悠说出一句话，护送他们安全回国，是我的使命，也是所有领保人的职责。

这话说得很官方，也算是唯一的标准答案，他想不出别的答案了。

裴陆似乎不太满意他这个答案，又嘟嘟囔囔说了一句，我知道司长让我跟你学什么了。

张宁基本都喝的果汁，他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莫云臻去前台结了帐，裴陆扶着还在胡言乱语的刘鸣下了楼。

看他们都上车走了，莫云臻给自己叫了代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