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圆把贝母小刀留在背棺人的眼眶内,蹲到俘虏,也就是自己真正的主人面前。
一开始只有听觉的时候,他还真以为那个背棺材的就是自己的主人。
可是当他听到重物被卸下,拍在地上的声音时,他就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当背棺材的人来摸他、偷他的手套,而主人在他的感应中一动不动,位置与之前重物落地声重合时,他就只剩一点要确定了:这个自由行动的小偷,到底是敌人还是友人?
没有中间选项。
越相处,李山圆越倾向于“敌人”,当主人喊出那句“我要杀了你”时,李山圆停止了思考。
没有思考的必要了,【命令】来了。
现在,李山圆才能光明正大地观察主人,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受,李山圆之前只看过背棺材的人,他眼睛里看着那个人,心里却没有看,现在他眼睛里看着主人,心里也能看到,那个【名字】——赵卓——有了对应的光点,和眼睛所看见的位置一样,这种完美对应的感受让李山圆觉得很舒服。
赵卓身上只有当胸一条鞭伤,却很严重,卷走不少肉,伤口血汪汪的,呼吸时胸廓肌肉一滑一滑,透出肋骨的走向。
他侧倒在地上,一只手向前伸,一只手后甩,眼睛空洞地看着李山圆。
李山圆的动作没有一刻停下,蹲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赵卓摆放成平躺的姿势,再次询问:“能听到我说话吗?”
“嗯。”主人含混道。
“有疗伤用的卡牌吗?”李山圆揭开主人的袖口找红手环,右边没有,左边有,李山圆把他的右手放在左手的红手环上。
“嗯。”主人的手毫不使劲让李山圆捉着,眼皮慢慢垂下去。
李山圆是在这时明白主人听不懂话的。
他走到背棺人的尸体边,用脚给它掀了个面,它压在底下的左手正死死抓着一把卡牌,李山圆抽出来数了数,整整十八张。
但他不知道怎么用。
在活着的背棺人手里,瘦长漆黑的卡牌只被他一拿,就变成匕首了,可李山圆拿着卡牌,心里却毫无感觉,怎么看都是普通塑料片。
李山圆回到主人身边,发现他已经把眼睛闭上了,当即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醒醒!”
主人毫无反应,李山圆毫不犹豫地把手搭放在主人的额头上,拇指屈起,顶住眉头眶骨。
“啊!”赵卓果然疼得大叫起来,眼睛也睁开了。
李山圆见他盯着自己的脸不放,便左右晃晃头,主人的视线没有掉拍,依旧紧紧盯不放,这就是真的清醒过来了,李山圆露出一丝微笑,沉着地把一把卡牌塞进主人抬起的手里,说:“找找有没有你能用的,绷带,纱布,生理盐水,碘伏……”
“痛,好痛,快放开!”赵卓哀嚎。
李山圆便放开了,不仅放开了眉头,连卡牌也放开了,一大把直接散落在主人的胸膛上。
“啊!啊啊啊!”赵卓弹跳着哀嚎,一边翻身一边把卡牌扫落,他的手中出现一个白色的口服液瓶,抠了几下铝盖,没抠开,直接往嘴里一塞,咬破瓶身,把碎玻璃渣子和内容液一齐喝下去。
胸膛两边长出层皮,包住裸肉,血瞬时就停了,全部积攒在血包里,鼓鼓的,肉冻似的半透软弹。
“咳嗯,嗯嗯!”赵卓捂住嘴尽量减轻咳嗽造成的震动,胸前血包仍然止不住颤动,看表情是很疼。
李山圆在歪着头观察。
赵卓瞪他:“捡起来!”
李山圆询问:“捡卡牌?”
赵卓额角青筋直跳,蹦出个字:“对!”
李山圆乖乖捡卡牌。
赵卓余怒未消,指着李山圆:“你也是个卡牌!”
原来我也是卡牌!李山圆抬头询问:“那我怎么捡我自己?”
赵卓手指头都开始哆嗦,哆嗦了一会儿又放下了,“你把其他的捡起来。”
于是李山圆又低下头。
卡牌现在显示出特别之处了,之前有好几张直接掉在伤口上,掉在地上的血污里,李山圆拾起来时手指沾到了血,而卡牌干干净净。
主人破口大骂:“听不懂人话的蠢货,我怎么抽到了你这么个赔钱货!我应该出SR的,老子的保底应该是SR!你懂什么是保底吗?你懂什么是SR吗?比你这个R卡强一百倍!”
原来我是一张R卡,半跪在地上清点卡牌的李山圆有所明悟。
忽然一只手斜伸过来,在他脸颊上拍了两下,紧追不放地骂:“刚才谁让你松卡牌了?我让你松开我的头!使那么大劲想杀了我?”
李山圆数牌是靠手摸的,即使被突如其来的手挡了下视线也不妨碍,拇指一抹,十八张一张不少。他不清楚主人拍他的脸是什么用意,但可以确定这个动作不是命令,因此那只手一收走,李山圆透明的思考的小漩涡就立刻跟着流走了,边站起来边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要松开哪一个,下次我就知道了。这些卡牌是那个死人手里拿的……”
“接着跪着,”赵卓没接卡牌,也没接话,声音很冷,“我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有没有人给我用追踪定位类卡牌?那个牧者很强,你是怎么杀掉他的?”
李山圆抬到一半的膝盖重新屈起,落到地上,拿着卡牌的手搭放在立起的那边膝头,眼睛垂下,看着主人的双脚。
李山圆说:“牧者登记了你的信息,你现在有一个编号和一个波形图,波形图可能是从人身上提取的一种能量。”
哒,哒,一对缝得像箱子的深蓝色乐福鞋,一只立定,一只拍着地面,不停在动。鞋帮上面的袜子和裤脚全都沾着血迹和污渍。
李山圆说:“牧场在戒严,牧者只来得及教我怎么蒙混过关,给你在草饲区登完记,巡查的人就来了,我一直在挤奶区笼子里装睡。”
那只拍打地面的鞋侧对着他,鞋跟此刻好好包着脚跟,但很显然之前常常被踩在脚后跟下,没有绒毛的斑秃从后跟放射,很脆弱。
李山圆说:“这一点我想不通,要做到毫无破绽的话,应该把你关在笼子里,把我藏进棺材里,这样登记的信息和巡查人员看到的都是你,现在留下的是你的登记信息,巡查人员看到的却是我的样貌……”
那两只脚掉了个个儿,原本哒哒的那只停住,原本不动的那只开始哒哒,侧过来的鞋后跟也是放射状的斑秃。
李山圆已经想象出这双鞋一次次在跑走时差点脱落,而他的主人没有时间提鞋跟,只能抠着脚趾踩着跑,直到脱离危险,一只手小心拎着鞋跟,挨个把后足完整包裹起来,为了尊严。
新手。在无限世界穿乐福鞋的新手。
李山圆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用定位追踪类卡牌,我没看见。”
赵卓听到这,再次低头确认自己胸口的伤不是假的,不可思议道:“他为什么要教你怎么蒙混过关?你不也是来历不明的入侵者吗?”
李山圆答:“他要养我,他说要在那里给我建一个临时的窝,等戒严结束了带我回他的编号小屋。”
赵卓朝他伸手,李山圆把卡牌放上去,结果那只手直接捏住他的下巴抬起来,几秒后,问:“潘神牧场还让养宠物?不是只养奶牛吗?他怎么养?我听说这次戒严不会短,他凭什么一直瞒着巡查人员?”
李山圆又把拿着卡牌的手放下,“不知道,他划了一个很清晰的活动范围,说出去了就会被发现。”
赵卓便让李山圆走过去,发现仍然看得一清二楚,皱起眉毛开始沉思。
“他给了我一把匕首,我就用匕首把他杀了。”主人忘记了他提过的问题,但李山圆还记着。
赵卓惊醒一般,问:“登记了我信息的是哪台机器?”
“那,里头第三排左数第九张椅子。”
赵卓左手出现一块抹布,丢给李山圆:“把我的血擦干净,只擦我的,不要动牧者的尸体。”
李山圆接过抹布,开始擦地板。
赵卓一边朝那台椅子走去,手里一边出现一台巨大的电锯,随后那台椅子响起轰隆隆的声音。
李山圆站起来:“主人,快停下!”
赵卓没听见,他小心而专注地盯着下锯的部位,链条与金属试探性地摩擦几下后,果断贴住他看好的、金属椅结构最复杂和核心的地方,霎时锵锵带起一串火花。
新手世界中他靠这柄锯子杀了不少人,隆隆声中,握持着电锯的赵卓感到一阵安心。不过他只锯过人,没锯过东西,做金属工的感觉还挺新鲜的。
李山圆跑过去,大喊:“这种锯子是锯木头的!”
赵卓终于听见有人在叫他,不耐烦地回过头:“叫什么叫?”
李山圆没料到他会拿着全速运转的电锯回头,他不能上手抢——他的脑海中没有这个选项,因为正像这把锯子属于主人,他也属于主人,主人的所有物不能抢夺另一个主人的所有物——李山圆徒劳地站在旁边,高声说:“您把锯子关了吧,这种锯子的锯条是给木头设计的,硬度、齿距、转速都……”
赵卓把头又扭了回去,手上用力,链条的火花剧烈一闪,切入金属椅半毫米。
轰轰声盖住了李山圆的后半句话,“……可能会断裂,会反弹脱手!”
赵卓把锯条停在那条划痕中,又把头扭了回来,嘲讽地瞥了眼李山圆手里沾血的抹布:“我不是第一天用锯子!看到没,回去擦你的地板。”
他担心这半毫米只能在他手里感觉到,而不能让旁观者看清,还故意扭了扭锯条。
李山圆脸上突然产生了淡淡的笑意。
要是有一天主人死掉的话,自己也会跟着死掉吧?虽然才活没多久,对很多事都还一头雾水,可是李山圆觉得自己要尽早做心理准备。
想到那个死人在死之前对他露出的言听计从的忠实表情,李山圆想有一招或许能用,尽管这一招本来是为了死人而专门设计的,此刻用起来兴许有些病急乱投医……
李山圆大喊道:“主人!我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死去,但我记得活过来的目的,那就是为主人做事!让我来拿锯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