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遥晚本来以为应归燎还会追上去刨根问底,没想到他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双手插在兜里的背影还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钟遥晚:“她肯定知道什么,不再多问几句吗?”
应归燎:“这可是村子,什么事都会传开的,我们去问问其他人就好了。”
应归燎很自信,只是他们回程时抓了两个路人询问那家的事,除了这家人是新搬过来的,以及那屋头的男人被发现溺死在主河道里,已经死了好几个月了以外,竟再问不出更多线索。
回到家里,吃过晚餐以后几个人就在院子里纳凉。
唐佐佐比划着手语。
钟遥晚虽然看不懂,但从应归燎的应答中猜出她打算明天返回平和市处理事务所的案子。
钟遥晚暗自盘算,临江村虽然基础设施完善,但到底是乡野之地,想要离开的话还是需要车子。
他自己的车抛锚在半路,已经拉去维修厂了,要回暮雪市的话只能搭便车。
如今他的假期只剩下三天了,唐佐佐要是明天就走的话,钟遥晚到时候还要去别家问问谁家能让他蹭个车才行。
就在他打算插话,问唐佐佐能不能带他回去的时候,却听到应归燎突然沉声道:
“事务所的事情都不急,老狐狸要是急的话,你让他再等等。我总觉得这个村子里的事情不简单,你再过几天走吧。”
他难得露出凝重的神情。
唐佐佐闻言后,干脆地比了个“OK”的手势就回屋了。
她虽然平时总爱和应归燎呛声,遇到了正事却会无条件地信任应归燎的决定。
“村子的事怎么了吗?”钟遥晚靠了过去。
“捉灵师的直觉而已。”应归燎见他过来了,神色瞬间明朗,话锋一转,“对了,你知道你爷爷为什么要留在临江村吗?”
钟遥晚回忆道:“小时候我爷爷告诉我,他是来临江村工作的时候认识的奶奶。两个人一见钟情,他也就索性留在临江村了。”
“那你爷爷原先是哪的人?”
“南阳市。”
应归燎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南阳市那可是大城市啊。”
“你问这些做什么?”钟遥晚好奇地追问。
“现在不是怀疑思绪体是你爷爷吗?问清楚点总是没错的。”应归燎说,“你是不是三天后就要回暮雪市了?”
钟遥晚一怔,点了点头。
他只在请完假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自己的请假时长,没想到应归燎居然记住了。
应归燎见状,忽然笑了起来:“这个案子我大概有些眉目了,放心吧,三天内应该可以解决。”
*
夜深人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应归燎洗漱后摆弄了一会儿罗盘,又给伤口上了药,昏黄的灯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墙上,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他伤得比钟遥晚严重许多,但是愈合速度惊人。不过几天工夫,那些曾经狰狞的伤口已然收口,结痂脱落处,新生出淡粉色的皮肉,看着还有些脆弱。
“你这恢复能力也太变态了。”钟遥晚小声嘀咕。
应归燎正套上睡衣,闻言动作一顿,回头看他。他嘴角自然地扬起,带着点懒洋洋的戏谑:“怎么?羡慕了?”说着,他故意舒展了一下肩背,骨节发出两声轻响,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天生的,没办法。”
钟遥晚没接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应归燎的锁骨处——那里原本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现在只剩下一道浅粉色的印子,在皮肤上若隐若现。照这个速度,怕是再过两天,连这点痕迹都会消失不见。
他站在灯光下,像是被镀了层金边,连发梢都在闪闪发亮。
应归燎注意到他的视线,眨了眨眼:“好看吗?”
“还行吧。”钟遥晚坦然回复,“对了,你说案子已经有眉目了,是知道思绪体在哪儿了吗?”
“**不离十就在石桥那里。”
钟遥晚:“……”废话。
钟遥晚还要再继续问下去,但是应归燎直接翻身上床,没有给他继续问下去的机会,眼睛一闭就开始睡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子里静得只能听到挂钟指针走动的声音。
潮湿的夜风从窗缝渗入,带着临江村特有的水腥气和远处稻田的泥土味。墙上,树影如墨,随风无声晃动,仿佛在演绎一场古老的皮影戏。
钟遥晚望着墙上晃动的树影,思绪不断回溯着关于爷爷的片段记忆,可是爷爷和那座石桥的关系,却始终没有任何头绪。
钟棋并不是临江村的人,为什么会和那座不让人去的石桥有关联?为什么村里人又会对那座桥讳莫如深?
钟遥晚的奶奶已经是村里的长者了,如果连她都不知道原因的话,那么应该也不会有别人能够解决回答问题了。
“滋滋……滋……”
一阵刺耳的摩擦声骤然划破寂静。
钟遥晚浑身一僵。
这是应归燎那个古怪罗盘的声音。
罗盘就被应归燎放在桌子上,这几天它一直都很安静,现此刻却像被无形的鬼手拨弄,自主地发出刺耳的鸣响。
出事了!
钟遥晚立刻翻身下床,几步冲到应归燎床边,伸手推搡他的肩膀:“醒醒!好像出事了!”
掌心下传来温热的体温,但床上的人却纹丝不动,呼吸绵长均匀,显然正沉陷在梦乡深处。
“喂!应归燎,醒醒!”钟遥晚加重了力道,又晃了晃他。
应归燎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翻了个身把毯子卷得更紧了些。他半边脸都陷进了枕头里,看起来睡得格外香甜。
钟遥晚无奈,只好凑到他耳边提高音量:“你的罗盘在响!”
“唔……别闹……”应归燎迷迷糊糊地挥了挥手,嘴角甚至还挂着一点满足的笑意,似乎正做着什么美梦。
罗盘的噪音越来越尖锐。
钟遥晚忍无可忍,一把掀开了应归燎的被子。冷空气骤然入侵,床上的人猛地一哆嗦,这才不情不愿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干嘛啊……”应归燎揉着眼睛,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头发乱蓬蓬地支棱着,完全没了平日里精明干练的样子。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渗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大半夜的,没事别把人吵醒啊。”
钟遥晚指了指桌上疯狂转动的罗盘:“你管这叫没事?”
应归燎眯着眼睛,朝着钟遥晚指的方向茫然望去。等到视线终于聚焦在那疯狂转动的罗盘上时,他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像触电般弹了起来。
“卧槽!”他手忙脚乱地翻身下床,光着脚丫就踉跄着扑向桌边,途中还被歪在地上的拖鞋绊了个趔趄,“怎么不早叫我!”
钟遥晚:“……”我叫得醒你吗?
钟遥晚问:“这是什么情况?”
应归燎死死盯着罗盘,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声音都绷紧了:“去把佐佐叫醒,麻烦了……思绪体实体化了。”
钟遥晚的心头一紧,立刻转身冲向唐佐佐的房间。
唐佐佐的房门大开着,钟遥晚没有进去,只是敲了敲门,抬高音量道:“佐佐?醒醒,出事了!思绪体实体化了!”
里面立刻传来两声清晰的敲击墙面的回应,干脆利落。
很快,唐佐佐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她脸上没有刚醒的惺忪,眼神清明而锐利。
几乎同时,应归燎也从卧室里冲了出来,手里紧紧攥着那枚仍在疯狂转动的罗盘,指针摩擦的“滋滋”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三人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打了个照面。唐佐佐目光一扫过罗盘,立即比划了几个急促的手势,纤细的手指在昏暗的灯光下划出凌厉的轨迹。
“这个……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提前了,”应归燎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按推算最早也该是后天才对……”
钟遥晚看着两人打哑谜般的交流,忍不住打断:“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你们是不是该立刻出发了?”
应归燎闻言刚要迈步,却猛地一个急刹,倒退两步回到钟遥晚面前,诧异地看着他:“你不一起去?”
“我?”钟遥晚指了指自己,觉得这问题简直荒谬,“我又不是捉灵师!我去能干什么?”
应归燎眯起眼睛:“你忘了你是那个思绪体的首要目标了吗?你确定要一个人待在家里?你确定不需要我们英明神武的佐佐姐的保护?”
唐佐佐:“……”
钟遥晚:“……”
钟遥晚则被这番话堵得一时语塞。
留下,还是跟上?
理智告诉他,跟着专业捉灵师无疑更安全。但一想到要主动踏入那片未知的、能催生出实体化怪物的黑暗,胃里就一阵翻搅。
他几乎能想象出奶奶知道后会有多担心。
可应归燎说得对,他就像个**诱饵,独自留下,万一那东西找上门来,他连周旋的余地都没有。
钟遥晚纠结再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我也去。”
*
三人匆匆离开家门,踏入浓稠的夜色之中。
应归燎手持那枚仍在嗡鸣的罗盘走在最前,他与唐佐佐显然都已习惯了这种深夜的突发行动,尽管是被骤然惊醒,步履间却不见半分疲态,只有全神贯注的警惕。
穿过两条寂静的街道,应归燎突然抬起手臂,拦住了身后的两人。
钟遥晚顺着他凝重的视线望去,心头猛地一沉——
前方不远处,一个穿着鲜红色连衣裙的女人,她的长发披散着随风而动,正以一种异常均匀且毫无波动的速度向前行走。
更令人不适的是她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空洞处,里面没有任何神采,仿佛灵魂已被彻底掏空。
钟遥晚背后窜起一股寒意。他想起自己被魇住的那天,要是没有被拦住的话应该也会像她一样,孤魂一般地在村里游荡。
“那个……好像是陈文姐。”钟遥晚眯起眼睛,借着昏黄的路灯辨认出那张又熟悉又陌生的脸。
应归燎压低声音问道:“认识?”
钟遥晚:“小时候有一起玩过,不过长大了往来不多。听说大学毕业以后就回家乡建设了,她家里人一直催着结婚,但是好像她一直没把心思放在男女之事上面。”
「她是不是在往石桥走?」唐佐佐飞快打字。
“看起来是的。”钟遥晚说,“我们要不要去拦住她?”
应归燎的目光紧锁在陈文身上,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先不着急,我们总得弄清是什么东西在背后作祟。”
三人于是不再作声,只是更加小心地缀在陈文身后,与她保持着一段危险的距离。幽深的巷道里,只有他们压抑的呼吸声,和陈文那规律到令人心悸的脚步声在回荡。
然而!就在她即将踏上那条通往村外的荒僻小路,异变陡生!
路旁浓密的灌木丛猛地剧烈晃动起来,“咔嚓”一声,一根手腕粗的树枝骤然断裂,那声响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如同惊雷。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同一瞬间,傍晚那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猛地从黑暗中踉跄着冲了出来。她似乎是用力过猛了,一下猝不及防地重重摔倒在路中央。
可是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陈文。
女人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枯瘦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单薄得像一张纸,可她固执地张开了双臂,颤抖着拦在了陈文面前。
女人嘶哑的喊声像是从破碎的喉咙中挤出来的,带着绝望的颤音:“别过去!不能去啊!”
然而,陈面对这近乎悲壮的阻拦,陈文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映出任何影像。
她脚步不停,甚至没有一丝迟疑,如同设定好的程序般,僵硬且精准地绕开了女人,继续朝着北方,向着那座石桥的方向前行。
女人见状,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
她低吼一声,再次猛地扑上前,一双骨节突出、脏污不堪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攥住了陈文的手腕,指甲因用力而深深陷进了那白皙的皮肉里。
但被餍住的陈文力气大得惊人,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手腕轻轻一振,女人就像破布娃娃般被甩了出去。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女人的后背重重砸在路旁粗糙的树干上,震得枝叶簌簌作响。她瘫软在地,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
钟遥晚的呼吸瞬间窒住。他眼睁睁看着那女人被轻易甩开。
他不知道女人有什么执念,但是面前的画面看起来就像一场单方面的、残酷的凌迟。
这已经不是勇敢了。
而是一种近乎自杀的、令人心惊的执念。
“不行……不能去……”
她咳出一口带着血沫的唾沫,眼神却愈发涣散而执拗。她用手肘支撑着地面,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双臂,再一次顽强地将自己从尘土中撑起来,再一次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这一次,她死死抱住了陈文的大腿,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坠在上面。
然而,,陈文那机械而坚定的步伐并未停下。
女人的身体就被硬生生地拖行在粗粝的石板路上。衣衫瞬间被磨破,膝盖与地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暗红色的血痕在月光下迅速洇开,蜿蜒如泪。
“求求你,不能去……”女人的哭声支离破碎,泪水混着脸上的尘土流下,“去了石桥就再也回不来了……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去啊……”
陈文的步伐没有丝毫停滞。
当双臂因脱力再也抱不住时,在极致的绝望中,女人猛地低下头,用牙齿死死咬住了陈文的红色裙角!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她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任凭嘴角被布料磨出血痕也不肯松口。
钟遥晚的瞳孔微微震颤。他看着那抹刺目的鲜红在裙摆上晕开,看着那女人即便用上牙齿也不肯放弃的姿态,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恐惧攫住了他。
——那座石桥究竟意味着什么?能让一个人宁愿被磨碎,也要阻止另一个人靠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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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求求你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