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老头!你竟然骂我是狗!”闻若的声音已经几近嘶喊,但沉默了半晌似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有喊道,“就算我是狗,打狗也要看主人呐!前几日谪仙们的弟子拆了你前面的酒楼,你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倒是为难起我来了,回头我禀明主人,拆了你家后院你信不信?”
琴声猝然更急,密如大雨滂沱,似有四手联弹,势如燎原烈火。
启明途看到闻若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好像闻若可以感觉到自己感觉不到的东西,那或许是只有修士才能感觉得到的东西罢。
其实启明途一直在疑惑穆先生究竟是个什么身份,起初她以为穆先生是顶替闻若的第三人,毕竟闻若在自己面前是一直吃闭门羹的状态。但此时启明途又觉得闻若不像演的,难不成还有仙术可以厉害到改变脸色?
“正是看主人的份上才没取你性命,现在快回去报信,在我改变主意之前。”穆先生顿了顿,又道,“还请小姐移步到后院水榭,不然闻管家怕是要留下内伤。”
启明途最后又看了闻若一眼,想来自己也做不了什么,便缓步消失在屏风之后。
几乎是在同时,闻若吐出一口鲜血,但顿觉胸中舒畅了许多。
“巳时正刻我会再来接少夫人过门,穆先生可不要误了时辰!”
半晌不见穆先生回应,闻若才扶着墙蹒跚离去。
而另一边的启明途也没好到哪去,只感觉自己似是在这片园林中迷了路,这园林远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刚绕过石屏风时,透过一处山墙洞隐约可以看到水榭一角,等绕过假山,一股甜腻的气味扑鼻而来,竟是一处两面围合的花圃,尽头是池塘一角,却不见水榭,那花状似海螺,花瓣卷曲透着幽深的蓝色,花铺间一条蜿蜒的小路将启明途引向下一个门洞。
只是行至半路,一阵风吹过,启明途突然听到少女的笑声,如同风掠过风铃,又瞬间消失,她狐疑地转过身,却不见半个人影,只有如海螺般的花在风中摇曳,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却始终辨认不出那是什么花朵。
穿过下一个门洞,视线豁然开朗,像是一处果园,不知是花期未到还是花期已过,那些树上没有一朵花,叶子长得倒是旺盛,树下稀稀落落地开着之前花圃见过的那种蓝色的花,同样还是一条曲折的蜿蜒小路,目力所及连门洞都看不到,这次启明途不知自己会被引向哪里。
说起来这园子确实有古典园林的韵味,只是现在的启明途没有心情在这种地方闲庭信步。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启明途觉得越来越冷了。
七拐八拐地过了果园,终于见到了池塘与水榭,一名白衣男子在庭中抚琴,想必这就是穆先生了。似是见启明途已经距离水榭不远,琴声便戛然而止。
启明途逐渐靠近,发现这人看起来也就三十余岁,长相十分普通,但脸颊上却浮现出不自然的潮红。
而且,她还发现穆先生的装束非常……前卫,身着一件半黑半白的长衫,只是其左肩左胸直至左手覆盖了些金属构件,像是某种机械外骨骼,双手都戴着土黄色的皮手套,戴着这种手套怕是没法弹琴的。更有趣的是这穆先生左眼还戴了一枚单片眼镜,不知是不是单片眼镜的缘故,穆先生的左眼遍布血丝,显得通红。
没等启明途靠近石桌,穆先生便已起身,等启明途到石桌近前,穆先生已经躬身礼毕,两人对坐。
“近日听闻中州城任小姐家事,还望小姐节哀顺变,保重身体。”穆先生正色道。
启明途被这句话搞懵了,虽说这事王婆也提到过,但如果王婆的雇主是钱家,那多少还有关注任家的理由,但一酒楼老板为何也关注任家?
“多谢穆先生挂怀,逝者已逝,生者亦生,自会保重。”启明途平静地看着穆先生,她想在穆先生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但穆先生也只是平静地回看她,这让她感觉像在看一面镜子。
两人沉默半晌,还是启明途再次开口道:“不知穆先生从何处知晓此事。”
“酒楼迎来送往,客人来自天南海北,只是无意知晓。”
但……闻若不是说,这家酒店前几天被砸了吗?所以闻若和穆先生究竟谁说了谎?
记得王婆将这事告诉自己也不过就这一两天的事,那这酒楼究竟翻新了几天?
难不成这穆先生把自己找来不过是为了出言安慰?
“不知客房在何处,烦请穆先生带路,倘若有所不便,只需告知如何走便可。”
穆先生突然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道:“久闻中州城任大小姐才思敏捷,果然什么都瞒不了任小姐,再过几日酒楼便翻修完毕,到时还请任小姐赏光来喝一杯。”
穆先生玩的这一套在启明途眼中并不那么高明,先是出言试探,应该是在试探自己的警惕程度,等谎言被拆穿便表达出只是某种测试或者考验。
测试、考验,确实是个太好用的理由。
究竟为何要施加这个测试考验?除了一肚子坏水外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吗?
但启明途已经懒得跟这老骗子多言了。
“不知穆先生请我到这水榭来究竟所为何事?”启明途还是平静地看着穆先生。
“今日请任小姐一叙,自是有事相求。”
呵呵,直接有事相求了……
通常让人服从的手段有三种,第一种最为直接了当简单粗暴,通过物理压迫或者群体性压迫让人乖乖听话,比如之前王婆将自己捆起来强迫自己乖乖坐在马车上就属于这种;第二种相对就有些社会技术含量,直白点说就是画大饼诈骗,讲究的是先骗人把事做了,只要木已成舟,就是后悔晚矣,所以诈骗这个环节就变的极为重要,为了让人上套,这些诈骗分子特别擅长展示所谓的实力,比如进城时那些护卫撒了一路的币,这一招玩的就很不错;第三种就属于高端技巧了,那就是把姿态放低,直接求人,就像穆先生这样,绑架对方的同理心、道德感或者责任心什么的,这样可以最大化的激发被求者的主观能动性,但这第三种往往是有前提条件的,这要求求人者的经济地位或者社会地位在被求者之上,只有这样才能发挥最大效用。
启明途自知不过是个普通人,而穆先生多半是个修士,武力自然是在自己之上的,而如今中州城任家满门被灭,经济上恐怕多半也不如醉仙阁……
等等,莫不是……
之前穆先生击伤闻若也是试探的一环?难不成目的是观察自己的反应?
眼前的这位穆先生和那条松鼠狗又究竟是不是在演给自己看?毕竟这些修士的演技可不能以常理揣度,因为那些仙术可以自带特效。
启明途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穆先生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但和闻若交流时却以“老夫”自称,想必他的真实年纪应该比自己想象中要大上许多。
她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些仙侠剧的画面,这让她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不妨说来听听,若是举手之劳,在下自当鼎力相助。”启明途说。
是的是的,只能是举手之劳,再多费些力气的话便只能爱莫能助了。
就冲穆先生玩的这些套路,就算真的是举手之劳,最后也极有可能是爱莫能助。
穆先生从怀中取出一块如指甲盖大小的淡红色晶石放在石桌上,启明途也看向那块晶石,她的手伸出一半才想起没征得穆先生同意,于是手就犹豫地悬在半空,直到穆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启明途才拿起那枚晶石把玩,但看不出这晶石究竟有什么门道。
“此乃煞石,只在中州南边的涿鹿原才有,对中州人是剧毒。”穆先生说到这顿了顿,见启明途并没有扔下石头的意思,于是继续道,“这些煞石一旦离开涿鹿原便会散发煞气,体积也会逐渐变小直至全部气化,任小姐不必惊慌,这么一小块还造不成什么影响,这些煞气会影响普通人,普通人被煞气侵染便会产生异变,他们的骨骼肌肉会不受控制的快速生长,直至撕裂皮肤,出现嗜血渴望。”
一些不太愉快的画面出现在启明途脑海,她想起火光中被撕裂的血肉和骨头,不禁微微皱眉。
“而修士受煞石侵染一样会发生异变。”说着穆先生摘下了左手的手套,一股腥臭气息扑面而来,启明途不由得掩住口鼻。
穆先生的左手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了,手背上满是裂痕,大都深可见骨,肉是暗红色的,增生于皮肤之外,却没有半点血迹,就像一只长在正常人胳膊上的死人手。
启明途还没回过神,穆先生就将手套戴了回去。
“所以这个东西市面上并未流通,也是确确实实的禁物。”
穆先生一挥手,整个水榭都震动起来,启明途死死抓着石桌不让自己倾倒,只见池塘的水突然分成两半,出现了一条连通池底与水榭的台阶,震动也随之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