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这并不是一封情书。”
神经病。
“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那证明我的大部分预测都变成了现实,你也应该看过我的论文了。”
什么论文?
启明途歪头看了一眼柜台,那个自称小林朋友的服务员正在忙碌,料想小林最初想要交给她的应该不只这封信,应该还有她的论文。但从结果来看,小林的论文不知所踪了。
“我直接在你的负债型经济的数学模型基础上添加了人口自然增长率这个参数,如你所见,人口自然增长率这个参数对模型影响的权重远大于经济复杂度,换言之,增加人口自然增长率是远比提升经济复杂度更高效的方法,而当经济复杂度不变,甚至开始减小的时候,如果要维持经济规模的增长,随着经济规模的增长,对人口自然增长率的要求就会越发苛刻,在这个过程中,人口自然增长率普遍会存在两个明显的阈值。
当人口自然增长率下降到第一个阈值时,货币的乘数效应会消失不见,这意味着信用并没有增加,换言之,已经借贷的先来者没有继续扩大债务规模,这个前置条件是先来者的信用已经达到上限,否则就会立刻引爆明斯基时刻,而之前没有借贷的后来者提供不了充足的借贷,所有被投入到市场中的货币都被用来还债,并未进入经济循环;当人口自然增长率下降到第二个阈值时,经济规模如果依然要维持增长的话,数学模型几乎会瞬间崩溃。
除非后来者承担比先来者更多的债务,但是后来者的减少导致后来者所承担的债务要远高于先来者的债务。只有后来者承担足够的债务,才能对先来者的债务进行偿还,甚至使先来者产生利得。
我之所以说这么多,只是担心你会看不到我的论文,你现在可能其实并没有收到我的论文吧?”
是的,我没有收到啊。
启明途突然意识到以后可能也不会收到了,眼前瞬间蒙上了一层雾。
“这个数学模型就目前而言还是太复杂了,复杂到所有的关键数值几乎都没有准确测算;但它也足够粗糙,粗糙到无法充分模拟复杂的经济情况。自从上次我看到你和你导师在咖啡馆里聊天,哈哈哈,没想到吧,那个送咖啡的人就是我,虽然后来我进入公司的时候没有被认出来有点小失望。”
傻子。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怀疑古典经济学或者西方经济学的叙事是否是一种不完整的描述,为了完善这种描述,是否可以引入一种权力结构,或者一种社会学结构,这种结构是一种三层结构,可能会对事实产生一定的扭曲和异化,但现在我都没法用清晰的语言将它描述清楚。
我只能举例子进行说明,可能公司的例子就是这样一个更直观的说明,恰巧我也复核过部门内部的中期审计报表。之前公司中有个人的家属泄露了他的薪资,倘若经济和金融的规模一旦收缩,同样的事情也一样会发生。上层拿的最多,但他们不会吐一点出来,于是这些降薪的指标开始被摊派给中层,同时上层也有理由对中层各个部门进行审计,各个部门中层也不会吐一点出来,所以底层被有选择的大规模降薪,也就是部门的二次分配。但中层不会就此罢手,他们会以底层被降薪为由,要求减少业绩指标,如果要维持业绩指标,就需要上层提供更多的资源,如果上层不同意,底层的离职率会立刻有所反应,中层会变本加厉地PUA底层。在这个过程中,上层和中层形成了某种既对立又统一的博弈关系,而底层成为了那个身不由己的博弈筹码。
这好像已经蔓延到很多的组织和群体中,大学也是如此。”
傻子……你都想明白了这些,为什么要去……?
启明途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泪水滴在了信上,晕开了墨花。
“可是,如果默默承受不公,处境并不会变好,这种沉默会被利用成为默认的证明,这时的底层就是被当作工具利用了;如果爆发激烈冲突,就是被中层利用了,成为了中层赶走上层的刀。
正反都是工具,都是被当作刀子用。
古人云:君子不器。
然君子唯恐天下无不器而可立锥之地。”
……唯恐天下无不器而可立锥之地……
“其实我知道哪些人在鼓动我,那些同学们,他们经常会在我身边说一些极端的话,那些话听起来真的很像在教唆犯罪,我也知道为什么我的论文在有些教授口中被贬低得一文不值,我的导师也是刚入职的导师,他对此无力回天。
我常想,倘若众善之善是为法,众恶之恶是为何物?”
……众善之善是为法,众恶之恶……
“但,我知道的是,人已经不够用了,现在的情况是底层已经不够用了。在上层和中层的博弈过程中,每一次博弈都要牺牲大量的底层,背锅的人已经开始不够分了。其实,上次复核部门中期审计报表的时候,我本应该是背锅的那个人,只是我不止向同事,因为有大量的数据全都对不上,所以我还向税务厅发了相关资料的问询函,想要多方核对,结果就是我被大学拿来填了指标,我想本来那次可能原本用来背锅的人可能是你,但是临时换成我,应该是出于某种原因,这个原因,师姐你应该是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那个时候他们在通过薪资做我的信用,以方便将来我可以背更多的债。
现在,他们已经演都不演了。
启明途已经泪如雨下,她再次感觉到那种兔死狐悲的凄凉。
之前的老林,他选择了沉默,于是他死了;现在的小林,他选择了冲突,可能他也快死了。
“如果,我不在了,今年部门中期审计报表的锅就必须要有其他人来背。师姐,如果你已经没有了不能被动的理由,恐怕就是你了,我猜他们不动你的理由是需要你来背一些债务,债务只有不断传导才能推高投资品价格,让之前背着债的人解套,在这个过程当中,各方才能在反复的交易中抽到水,这既是击鼓传花,也是庞氏骗局。
但是,师姐,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帮我把后续的数学模型完成吗?
或许并不是所有的虫子都能变成飞蛾,但,虫子也可以知道迷宫的样子。”
启明途只觉得胸口堵了什么东西,让她喘不上气,她快速出了咖啡馆,一股泥土的腥气瞬间冲入她的鼻腔,这让她不自觉地干呕起来,虽然什么都没吐出来,但让她感觉气顺了不少。
天空中白光一闪,启明途瘫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随之而来的是瓢泼大雨。
启明途的视线开始逐渐模糊,恍惚中,她好像看见了一座方方正正的迷宫,只是细看下来,却发现那不过是一条又一条的街道,那些街道纵横交错,像是一张巨大的网。
“你是启明途吗?”
启明途的耳边传来一句话,那声音震耳欲聋,她勉力侧头看去,只看到了一枚模糊的肩章,之后眼前就黑了下去。
再睁开眼时,周围已经是一片白色,启明途只觉得头昏脑胀,她伸手想揉揉脑袋,手腕却被按住了,随后一个陌生男人的脸突然凑近,这让启明途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
“我们是警察,你现在在医院,正在输液。”陌生男人突然说道。
启明途这才停止反抗,她在医院的一处单人病房里,眼前有两个自称警察的人正等着她清醒过来,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尽管两人已经出示了证件,但启明途依旧拨打了报警电话进行核实。
随后启明开始疑惑为什么警察会找上自己,只是她现在脑子发懵,来不及回忆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昏倒前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可是又想不起是因为什么。
两个警察见启明途一脸困惑,表示只是想找她了解一些情况。
“是非礼犯找到了?”启明途第一瞬间想到的是这件事。
“非礼犯?什么非礼犯?”两个警察也跟着启明途疑惑起来。
“我……之前报过警,我曾在一个小区门口被人非礼,你们抓到犯罪嫌疑人了吗?”启明途问道。
“如果你真的报过警,那可能还在进一步调查中,我们来不是……”其中一个警察的话说到一半便被启明途打断。
“那是老林的死有什么蹊跷?所以……你们才来了解情况?”启明途又问道。
“老林?什么老林?”两个警察先是面面相觑,之后又看向启明途。
“大概半年前,可能更久,我有个同事从公司楼上跳下来死了,你们是来了解他的情况的吗?”启明途问道。
“……如果你说的这个人,他的死真的有蹊跷的话,那肯定会进行进一步调查的,但……”警察话说到一半又被启明途打断了。
“如果不是这两件事,那你们是想了解什么情况?”启明途更懵了。
“这个人你认识吗?”说着,其中一个警察拿出了一张照片给启明途看。
启明途看到照片的瞬间,记忆才重新又活了过来,眼眶一瞬间又变得通红。
对,对……这个人可能也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