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执的小鲸 第2章 名花有主

九月的湘大被一场夜雨洗得清亮，空气里弥漫着桂花香，混着新生报到的喧嚣，酿出几分鲜活的热闹。

军训的迷彩绿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各色T恤牛仔裤，校园里随处可见抱着选课手册、对着社团海报指指点点的身影。

徐毓鲸的平板屏幕上，社团列表滑了一页又一页。公益社、辩论社、动漫社……密密麻麻的名字看得她眼晕。她指尖悬在屏幕上，迟迟落不下去——好像哪个都有点兴趣，又好像哪个都差点意思。

“毓鲸，你选半天了，到底有没有看上的啊？”余念念凑过来，戳了戳她的胳膊。余念念是徐毓鲸的室友，性格像个小太阳，自来熟得很，这几天已经把学校里的八卦摸得门儿清。

“不知道，”徐毓鲸叹了口气，把平板往桌上一放，“感觉都差不多。”

“线上看有什么意思，走，咱们去社团招新大厅瞧瞧！现场还有表演呢，听说舞蹈社的学姐跳得可带劲了！”余念念一把拽起她，力道大得让徐毓鲸差点没坐稳。

社团招新大厅设在体育馆，离宿舍不远。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欢呼叫好声。推开门，一股混杂着青春荷尔蒙和各种宣传单页油墨味的热浪扑面而来。

大厅里人头攒动，各个社团的摊位前都围满了人。有的在表演乐器，有的在演示魔术，还有的扯着嗓子喊着自家社团的福利，热闹得像个集市。

“你看你看！舞蹈社在那边！”余念念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一个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角落，拉着徐毓鲸就往里挤。

徐毓鲸被人群推搡着，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舞台上，几个穿着亮片舞裙的女生正随着劲爆的音乐扭动腰肢，动作利落又性感，台下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余念念看得目不转睛，跟着节奏轻轻晃着脑袋。徐毓鲸却对这些热闹的场面有些无措，她不太喜欢被这么多人围着，胸口有点发闷。

她凑到余念念耳边，用尽力气喊：“念念，我去那边看看别的，等会儿找你！”

余念念正看得入神，闻言胡乱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让她自便。

徐毓鲸松了口气，转身想从人群里退出去。可周围的人实在太多了，你推我搡的，她像条小鱼似的在人缝里艰难地挪动。好不容易看到前面有个空隙，她刚想挤过去，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呼。

“哎！小心！”

一个身影猛地撞在了她的肩膀，力道不小。徐毓鲸毫无防备，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心里咯噔一下——这下肯定要摔个结结实实了。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后背撞上了一个温热而坚硬的东西，像是一堵结实的墙。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似笑非笑的调子：

“又见面了，学妹。”

徐毓鲸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这个声音……

她猛地回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

路渊就站在她身后，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阳光透过体育馆的窗户落在他脸上，给那双眼明亮的眸子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光。

“路……学长。”徐毓鲸的脸颊有点发烫，下意识地想从他身前退开，却发现自己的后背还抵着他的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她慌忙站直身体，拉开距离，小声道，“不好意思，刚才没注意。”

路渊看着她略显慌乱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找到心仪的社团了吗？”

这次，徐毓鲸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还……还没有。看了几个，都不太合适。”

话音刚落，就听到路渊说：“那要不要帮学长个忙，来我们社团？”

徐毓鲸愣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说……让她去他的社团？

心脏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暖流，瞬间变得滚烫。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嗡嗡作响。她抬起头，撞上路渊带着笑意的目光，他的眼神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好……好啊。”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雀跃。

路渊似乎对她的爽快有些意外，挑了挑眉，随即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跟我来吧。”

他带着徐毓鲸穿过拥挤的人群，周围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徐毓鲸的眼里只剩下他挺拔的背影。他走路的姿势很稳，步伐不大，却总能轻易地在人群中开辟出一条路来。偶尔有人不小心撞到他，他也只是微微侧身避开，眼神平静无波。

他们在一个挂着“音乐社”牌子的摊位前停下。摊位前没什么人，只有几个男生正围坐在一起调试乐器，看到路渊过来，都纷纷抬起头打招呼：

“社长好！”

“哟，路大社长终于舍得露面了？”

路渊没理会他们的调侃，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社团入社申请表和一支笔，递给徐毓鲸：“填一下吧。”

“谢谢学长。”徐毓鲸接过表和笔，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过，她慌忙低下头，假装认真看表。

旁边一个染着亚麻色头发的男生凑了过来，上下打量了徐毓鲸几眼，冲路渊挤眉弄眼：“路渊，你从哪儿拐来的小妹妹？看着挺腼腆啊。”

徐毓鲸的脸更烫了，握着笔的手紧了紧。

路渊看了那男生一眼，语气淡淡的：“祁盛，别闹。”

被叫做祁盛的男生撇了撇嘴，没再说话，只是冲徐毓鲸做了个鬼脸，看得出来他和路渊关系很好。

徐毓鲸快速填好了表格，把笔和表一起递给路渊。她正准备说声“谢谢学长，那我先走了”，就听到路渊开口：

“正好到中午了，一起去吃个饭吧。”

徐毓鲸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拒绝。她和路渊，还有那个叫祁盛的男生，三个人一起吃饭，想想就觉得尴尬。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路渊又补充道：“我刚才看到你朋友跟舞蹈社的人一起走了，估计是去吃饭了。走吧，跟我们一起。”

祁盛也在一旁附和：“对啊对啊，一起去呗，食堂今天有糖醋排骨，超好吃！”

话说到这份上，拒绝的话就哽在了喉咙里。徐毓鲸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那……好吧，麻烦学长了。”

“不麻烦。”路渊笑了笑，拿起桌上的包，率先往外走。

祁盛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跟徐毓鲸搭话：“学妹，你是哪个系的啊？看着面生得很。”

“我是汉语言文学系的，徐毓鲸。”

“文学系好啊，都是才女。”祁盛吹了声口哨，“我跟路渊都是建筑系的，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们帮忙。”

徐毓鲸礼貌地笑了笑，心里却有些紧张。她偷偷抬眼看向前面的路渊，他正低头看着手机，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很长，投下一小片阴影。

从体育馆到食堂的路不算近，一路上祁盛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学校的各个建筑聊到哪个食堂的饭菜最好吃，偶尔路渊会插一两句话，气氛倒也不算尴尬。徐毓鲸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句，心里却在想，这样的路渊，和高中时那个沉稳内敛的他，似乎有些不一样，又似乎没什么不一样。

刚走到食堂门口，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里面跑了出来。

“路渊！”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带着点娇嗔。

徐毓鲸下意识地抬头，就看到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女生快步跑了过来，动作自然地一把搂住了路渊的胳膊，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你俩怎么才来啊？我都等半天了，饿死了。”

那一瞬间，徐毓鲸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的目光落在女生搂着路渊胳膊的手上，那只手白皙纤细，指甲涂着漂亮的粉色指甲油，和路渊的手臂贴在一起，看起来无比和谐。

原来……路渊学长有女朋友了。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浇灭了她心里所有的雀跃和期待，只剩下一片冰凉的荒芜。

路渊似乎没察觉到徐毓鲸的异样，他轻轻挣开女生的手，指了指徐毓鲸，介绍道：“这是徐毓鲸，咱们社团的新成员。”

然后他又转向徐毓鲸，语气自然：“这是陈喻，也是汉语言文学系的。”

徐毓鲸猛地回过神，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抬起头看向那个女生。

陈喻长得很漂亮，是那种很张扬的美，大眼睛，高鼻梁，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很是讨喜。她听到路渊的介绍，立刻松开了搂着路渊胳膊的手，朝徐毓鲸伸出手，笑容灿烂：“你好呀！我叫陈喻。你的眼睛真漂亮，像小鹿一样。”

她的声音很甜，态度也很友好，让人讨厌不起来。

徐毓鲸定了定神，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陈喻的手：“你好，我是徐毓鲸。你也很漂亮。”她的声音有些干涩，自己都能听出来。

“谢谢！”陈喻笑得更开心了，拉着徐毓鲸的手晃了晃，“以后我们就是社团伙伴啦，多多关照！”

“嗯。”徐毓鲸点了点头，抽回了手。

进了食堂，祁盛熟门熟路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陈喻很自然地坐在了路渊旁边，祁盛坐在他们对面，徐毓鲸犹豫了一下，在祁盛旁边的位置坐下。

打饭的时候，陈喻抢着要路渊的饭卡，路渊无奈地笑了笑，把卡给了她。陈喻蹦蹦跳跳地跑向打饭窗口，回头还冲路渊做了个鬼脸。

祁盛在一旁附和：“我也要刷。”

路渊没理他，只是看向徐毓鲸：“你想吃什么？让祁盛给你打过来。”

“啊？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徐毓鲸连忙摆手，站起身想去窗口打饭。

“没事。”路渊不由分说地拿过她的餐盘，走向打饭窗口，留下徐毓鲸愣在原地。

祁盛凑过来，压低声音跟她说：“别跟他客气，这家伙有钱，不宰白不宰。”

徐毓鲸没说话，只是看着路渊和陈喻在打饭窗口前低声说着什么，陈喻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路渊低头笑了起来，阳光落在他脸上，温柔得有些刺眼。

那顿饭，徐毓鲸吃得味同嚼蜡。

祁盛和陈喻像对欢喜冤家，一会儿拌嘴，一会儿又嘻嘻哈哈地打闹，路渊大多数时候只是看着，偶尔出声劝两句，眼神里带着纵容的笑意。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氛围很融洽，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而她，像个突兀的闯入者，格格不入。

路渊偶尔会问她几句，比如“这个糖醋排骨好吃吗”“你们文学系的课多不多”，徐毓鲸都只是简单地回答“还好”“还行”，实在找不到别的话可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那顿饭的，只记得陈喻笑得很甜，祁盛很吵，路渊的侧脸在阳光下很好看，而她的心里，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喘不过气来。

回到宿舍的时候，室友们正围坐在桌前，讨论得热火朝天。

“我跟你们说，今天在社团招新看到一个帅哥，是摄影社的，那镜头感绝了！”

“摄影社有什么意思，还是话剧社的学长有才华，又会演又会写的。”

“哎哎哎，你们听说了吗？建筑系的路渊学长，好像有女朋友了！”任芳突然抛出一个重磅消息，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

“真的假的？”余念念一下子来了精神，“我就说军训的时候他老是往我们系这边看，原来是有目标了啊！”

“千真万确！”任芳拍了拍桌子，“我好几个老乡都看到了，路渊学长好几次给陈喻送水呢！陈喻你们知道吧？就是我们系那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女生，听说路渊申请做陪训人员就是为了她！”

余念念恍然大悟：“哦！是她啊！我知道她，她还是个微博红人，有好几万粉丝呢！人长得漂亮，性格又活泼，难怪路渊学长会喜欢她，换谁谁不喜欢啊！”

徐毓鲸默默地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把背包往椅子上一扔。室友们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密密麻麻的疼。

原来，军训时他的频频出现，不是巧合。

原来，他对她的“好久不见”，或许也只是对一个眼熟的学妹的客套。

她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桌面是凉的，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到皮肤上，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

就在这时，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是微信消息提示音。

她愣了一下，慢吞吞地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新的好友申请，头像是一片纯黑的背景，申请人写着：我是路渊。

徐毓鲸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通过”。

她点开路渊的微信主页，背景是一片深蓝色的夜空，微信名很简单，是一个冰块的Emoji。

她默默地把他的备注改成了“学长”，然后深吸一口气，发了条消息过去：

〔学长，有什么事吗？〕

很快，对方回复了：

〔没什么事，加你微信拉你进社团群。〕

〔哦，好。〕

徐毓鲸回复完，就把手机放在了一边，没有再看。

群聊很快就弹了出来，她点了进去，看到里面已经有几十个人了，路渊是群主，陈喻也在里面，和大家聊得正欢。

徐毓鲸退出微信，点开了手机里的备忘录。

她有记东西的习惯，从高中开始。那时候用的是一个厚厚的日记本，后来上了大学，就换成了手机备忘录。

从2012年那个秋天起，她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她会记下在走廊里偶遇他的次数，会记下他在篮球场上运球的样子，会记下他在广播站念过的稿子，甚至会记下他某天穿了一件什么样的衣服。

那些细碎的、无人知晓的心事，都被她小心翼翼地藏在这些文字里，藏了整整三年。

她点开新建的一条备忘录，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很久，最终，敲下了几行字：

2015年 9.11

路渊学长有女朋友了。

我不该固执了。

写完，她关掉了备忘录，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桂花香顺着窗户缝飘进来，甜甜的，却带着点说不出的苦涩。

徐毓鲸趴在桌子上，闭上眼睛，眼眶有点发热。

原来，有些喜欢，从一开始，就注定只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