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宁被李明华牵着手腕,一路沉默地走在通往内院的青石小径上。
她能清晰感受到那只握着自己的手,手心并不柔软,带着薄茧,此刻甚至有些微的紧绷感。
视线悄悄上移,落在李明华冷硬的侧脸上。
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仿佛还在压抑着方才被强行勾起的怒火。
唐晓宁心里既为李明华干脆利落拒绝柳依依而觉得解气痛快,又忍不住泛起细细密密的心疼。
她知道,李明华外表越是冷硬平静,内心对这种下作纠缠的厌烦和怒火就越是汹涌。
“明华……”她轻轻晃了晃被握着的手腕,声音放得又轻又软,“你别生气……为了那种人,气坏了自己不值得。”
她一边小声安慰着,一边尝试着,用自己温软的指尖,轻轻回握住了李明华那略显冰凉的手指,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和抚慰。
手上的回握力道让李明华脚步猛地一顿。
她停在原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带着一种几乎要将胸腔里所有浊气都排出的力道,吸了一口气,紧绷的肩线才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分。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唐晓宁写满担忧的小脸上。
这一刻,唐晓宁清晰地看到了李明华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冰冷余烬,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我不生气。”李明华的声音低沉,比平时更沙哑几分。
她握着唐晓宁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微微收紧了一下,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
那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唐晓宁,“只是觉得……有些事,或许真的不该再拖延下去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郑重。
“什么事?”唐晓宁的心猛地一跳,那股因为李明华反常凝视而产生的不安感瞬间放大。
她下意识地追问,澄澈的杏眼里充满了疑惑和隐隐的期待。
李明华却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看着她,目光如刻刀,细细描摹过唐晓宁的眉眼、鼻梁、唇瓣,仿佛要将眼前这张生动明媚的容颜,一丝不差地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那目光专注得令人心悸,也沉重得让唐晓宁几乎忘了呼吸。
过了许久……
久到远处廊下洒扫的小厮都忍不住偷偷朝这边瞄了好几眼,暗自嘀咕着李姑娘的脸色怎么比刚才在门口时还吓人,却又紧紧牵着大小姐的手不放……
李明华才像是终于从某种沉溺中挣脱出来,手指的力道缓缓松开。
她移开目光,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冷静,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疏离:
“无事。折腾半晌,你也倦了,去歇着吧。”
说完,不等唐晓宁再开口,她已然利落地转身,迈开步子,径自朝着练武场的方向大步走去。
她的背影依旧挺拔如松,步伐稳健,却再没有了往日的从容。
唐晓宁怔怔地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对方方才紧握的力度和温度。
她望着那个迅速远去背影,一股强烈的不安,悄然缠上了她的心尖。
明华刚才那句话……还有那个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从未见过李明华流露出那种……仿佛要去赴一场生死之约般的神情。
府门外。
冰冷的门环硌着柳依依的掌心,她失魂落魄地搀扶着同样面如死灰、连演戏力气都耗尽了的母亲。
指甲深深陷进另一只手的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血痕,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一次次的精心设计,一次次的卑微乞求,换来的却是一次比一次更冷酷、更彻底的拒绝!
最后那扇紧紧关闭的大门,碾碎了她所有的希望。
女侠的心……果然是石头做的!
不……或许不是石头,只是那颗心,早已被那个唐府的大小姐占得满满当当,再无一丝空隙能容下他人。
这个认知狠狠扎进柳依依的心底,瞬间将绝望,催化成熊熊燃烧的妒火和疯狂滋长的怨恨。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就能得到李明华全部的温柔与守护?
凭什么自己的一片真心就要被弃如敝履?
既然春风化雨的柔情无法打动你,既然你李明华如此绝情狠心……那就别怪我,用点非常手段了!
一股混合着绝望、嫉妒和不甘的疯狂念头,终于在她被逼至绝境的深渊里,昂起了狰狞的头颅,吐出了冰冷致命的信子。
那双原本带着柔弱哀戚的眼眸深处,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怨毒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有些执念,在被彻底踩碎、逼入死胡同时,便会滋生出最可怕的毒刺,足以撕裂一切伪装,将原本的“求而不得”,扭曲成毁灭一切的“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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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府门外被李明华以近乎冷酷的姿态彻底粉碎所有妄想后,柳依依母女果然再次如人间蒸发般未出现。
唐府表面重归往日的宁静祥和,连廊下的鸟雀鸣叫都显得格外清晰。
但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低气压般的压抑感,却悄然在府邸的角落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人心上。
负责洒扫的丫鬟们走路都放轻了脚步,说话也压低了声音,怕惊扰了什么。
护卫们更是轮值得格外勤密,小翠更是好几次看到李明华独自站在高处檐角,目光沉沉地扫视着府墙外的世界。
唐晓宁那颗敏锐的心,早将李明华的变化尽收眼底。
她练剑的时间明显拉长了,庭院中那柄长剑破空之声愈发凄厉尖锐,带着一种急于宣泄的狠戾。
有时,她会对着那具坚实的木人桩连续猛击。
木屑纷飞间,拳头撞击木头发出的沉闷“砰砰”声,力道之大甚至让远处的唐晓宁都觉得掌心发麻,仿佛那木桩便是她心中郁结的无名怒火。
李明华依旧沉默,但那份沉默不再是山岳般的沉稳,反而像幽深的古井,水面下潜藏着让人看不透、也摸不清的湍流。
这日,趁着李明华大汗淋漓收剑入鞘,气息稍喘的片刻,唐晓宁立刻捧着干净的汗巾凑上前,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明华,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看你练剑都……特别用力。” 她踮起脚尖,仔细地用汗巾擦拭李明华额角滚落的汗珠。
李明华伸手接过汗巾,随意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依旧绷着。
她的目光掠过唐晓宁写满担忧的脸庞,最终投向庭院角落里迎着暖阳新绽放的几丛蔷薇,艳丽的红色在一片沉闷中格外刺眼。
“无事。”她简短地回答,声音因刚才剧烈的运动显得有些沙哑。
顿了片刻,她的视线却依旧停留在那些蔷薇上,仿佛不经意地问起:“你近日……可曾独自出过府?”
“没有啊,”唐晓宁立刻摇头,下意识地又朝李明华身边靠近了小半步,好像这样能汲取一丝安全感。
“你不陪着,我自己出去多没意思。”她顿了顿,抬头环顾四周。
确定近处无人,她才凑到李明华耳边,用气声低低说道:“而且……我总觉得有点毛毛的,好像……好像有人在暗处偷偷盯着我们府里似的。”
话音刚落,一阵微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伸出小手,紧紧攥住了李明华束腰的革带一角。
李明华眼神骤然一凛,周身原本因休息而略显松弛的气息瞬间绷紧,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刃般锋利迫人。
她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宽厚的手掌握住唐晓宁纤细的上臂,将她往自己坚实的身后更深处一带,彻底纳入保护范围。
那双锐利的眼眸,带着冰冷的寒光,一寸寸扫过高耸的院墙、枝叶繁茂的树木乃至每一处可能藏匿窥伺的角落。
确认并无任何可疑动静后,她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了一分,但紧锁的眉头却丝毫未展。
“你的感觉……或许没错。”李明华的声音压得极低,“柳依依……恐不会善罢甘休。”
“她还敢怎么样?”唐晓宁又气又怕,攥着革带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难道……难道还敢光天化日之下直接绑人不成?”
话是这么说,但她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狗急跳墙,丧心病狂之人,不可不防。”李明华终于收回目光,低头看向身侧惊惶的少女。
那深邃的眼眸深处,是毫不掩饰的忧虑,如同浓重的阴影,笼罩着唐晓宁娇小的身影。
“从今日起,”她的声音不容置喙,“若无我亲自陪同,你绝不可踏出府门半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庭院里的花草、路径:“即便在府中,也需多加小心,饮食起居用具,皆要格外留意,入口之物必要经人验看。”
李明华这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让唐晓宁心头一紧。
她连忙点头如捣蒜,乖巧应道:“嗯!我知道了,都听你的!”
她松开革带,转而紧紧抓住李明华劲装衣袖,仰着小脸急切地问:
“那……那你呢?她那么恨你,会不会……会不会对你不利?”
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对自己的担忧。
李明华闻言,紧抿的唇角竟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如同冰山上反射的一线寒光:“她若有胆,尽管来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