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华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指,落在她生动飞扬的脸上。
那句下意识的理性反驳“燕子与杀伐之器并不相配”已然滑到唇边,却在接触到那双亮晶晶的眸子时,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那目光太过炽热,竟让她心头也泛起一丝陌生的暖意。
她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垂眸,视线落回手中寒光湛湛的剑身上,低沉地应道:“好。”
一个简单的字,承载了比以往更多的纵容。
阳光暖暖地铺洒在庭院里,金色的光斑在石桌上跳跃。
院子安静极了,只剩下远处细碎的鸟鸣,微风掠过竹叶的沙沙轻响,以及李明华手中剑身与柔软绒布摩擦发出规律的细微声响。
唐晓宁安心地靠在李明华身边,侧着头,目光几乎黏在李明华专注擦拭佩剑的侧脸上。
那线条分明的下颌,微抿的薄唇,低垂时浓密纤长的睫毛投下淡淡阴影,每一处都让她挪不开眼。
那些曾经萦绕心头、关于江湖的刀光剑影和轰轰烈烈的幻想,似乎都被眼前这浸透了烟火气息的静谧陪伴悄然取代,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李明华身上传来混合着阳光、汗水和淡淡皂角的干净气息,近在咫尺,无比安心。
廊下角落里,正假装低头擦拭栏杆的小丫鬟芸香,耳朵却支棱得高高的。
听到唐晓宁要给李护卫绣“像自己一样的小燕子”剑穗时,她忍不住捂嘴,肩膀可疑地抖动了一下。
心里的小人儿在尖叫:哎哟喂!大小姐这心思,绣的是燕子还是她自己呀?李护卫居然还答应了!稀奇!真是稀奇!
就在这温馨的宁静中,唐晓宁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身体微微动了动,凑得更近了些。
她压低了原本轻快的声音,带着点试探和紧张,小声嘀咕道:
“说起来……那个柳依依,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她抬眼,紧紧盯着李明华的侧脸,想捕捉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嗯。”李明华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语气平静无波,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我已言明,她当知难而退。”
“那就好!”唐晓宁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随即,一个狡黠灵动的笑容在她唇边漾开,她故意歪着头,眼神亮得惊人,带着点小小的得意和更深的试探,直勾勾地望向李明华的眼睛:
“那——现在没有柳依依,也没有那个什么周文远了,”她故意拖长了调子,一字一句,清晰地强调,“就我们两个了。李女侠呀……”
她微微前倾,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又带着点紧张的光芒,清晰地映出李明华的身影:
“你现在……算不算是本小姐‘专属’的江湖顾问兼保镖了?”
“专属”两个字被她咬得又轻又重,像裹着蜜糖的小石子,精准地投入了李明华的心湖。
李明华擦拭的动作终于彻底停了下来,她缓缓抬起头,迎上唐晓宁那双清澈见底、此刻却盛满了紧张与期待的眸子。
时间仿佛在这金灿灿的阳光里凝滞了几秒,只有微风拂过两人衣角的细微声响。
几秒钟的沉默,对唐晓宁来说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她几乎以为李明华又会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用一句刻板的“职责所在”来搪塞她。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无意识地绞住了自己的衣角。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李明华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流转、沉淀。
终于,在唐晓宁几乎要屏住呼吸时,只见她她微微颔首,动作幅度不大。
“是,一直都是。”
唐晓宁心花怒放,她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口直冲上头顶,脸颊瞬间烧得通红。
傻乎乎却又无比幸福的笑容,完全不受控制地在她脸上绽放开来,嘴角高高扬起,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眼睛弯成了两枚可爱的月牙儿。
“这还差不多!”她几乎是雀跃地欢呼出声。
她再也顾不上什么矜持,立刻像只终于找到温暖巢穴的小燕子,心满意足地重新靠回李明华结实而安稳的身边。
只觉得头顶的阳光更暖了,拂过鬓角的风更柔了,吸入肺腑的空气都带着清甜的花蜜味道。
“专属的”。
“一直都是。”
这俩句话,像一颗饱满的浆果,轻轻落在心尖最柔软的地方,炸开一片甜得醉人的汁液。
真好听啊。
她悄悄将脸贴在李明华的手臂上,感受着那布料下传来的熨帖温度,无声地笑了。
廊下的芸香,此刻早已忘了手里的活计,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小姐那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和李护卫虽依旧面无表情、却仿佛柔和了周身线条的侧影。
她只觉得连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快了几分,脸颊莫名发烫,赶紧转过身去假装忙碌,心里却忍不住惊叹:
乖乖,大小姐这回怕不是……真的把冰山给捂化了?
自从那日屋顶星夜下心意相通,以及那句掷地有声的“专属”认证后,唐晓宁觉得每一天的空气都浸透了甜丝丝的蜜糖。
她与李明华之间好像,又有点不同于前了。
只需一个眼神流转,一个无意的指尖轻触,甚至只是李明华抱剑静立时衣角随风拂动的弧度,都能让唐晓宁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而李明华深邃的眼眸里,也会掠过一丝她能捕捉到的暖意和关怀。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高窗,在堆满箱笼的库房里投下道道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光带中飞舞。
唐晓宁兴致勃勃地拉着李明华穿梭其间,美其名曰“寻宝”,要为她的新燕子剑穗寻找最完美的点睛配珠。
她像只快活的小鸟,在琳琅满目的什物间穿梭。
“明华明华,快看这个墨玉的!”唐晓宁从一只锦盒里拈起一颗乌黑油润的珠子,献宝似的举到李明华眼前。
珠子在光线下泛着幽深内敛的光泽,她仰着头看向李明华:“配你的剑,沉稳大气,和你一样可靠!”
她将珠子在李明华腰间的佩剑旁比划,指尖几乎要碰到她握剑的手。
李明华的目光落在墨玉珠上,又移向唐晓宁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眼神柔和。
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见她她拿起旁边一颗色泽明艳如火的珊瑚珠:
“那这颗珊瑚红的呢?多鲜亮活泼!像不像我?”她眨眨眼,带着点小得意。
没等李明华评价,她又惊呼一声,像发现了新大陆:“哎呀,快看这颗琥珀!”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一颗金黄色的珠子,里面凝固着一只姿态灵动的小飞虫,“好奇特呀!独一无二,就像你!”
李明华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充当沉默的护卫和移动的展示架。
看着她对着一堆流光溢彩的珠玉宝石挑花了眼,兴奋得脸颊都染上朝霞般的红晕,李明华忍不住低声提醒,语气却是无奈的纵容:
“剑穗首要牢固、不碍挥洒,装饰华美,实为次要。”
“知道啦知道啦,‘实用第一’嘛!李女侠的教诲铭记于心!”唐晓宁头也不回,拉长了调子应道,显然没太往心里去。
她又拿起一颗青金色、半透明的琉璃珠,在李明华深色的剑柄旁反复比对,阳光穿过珠子,在她白皙的手掌上投下梦幻的光斑。
“但是,‘好看’也很重要!”她特意加重语气,侧过脸,目光灼灼地看向李明华,
她的嘴角噙着一抹狡黠又甜蜜的笑:
“毕竟现在是我‘专属’保镖的佩剑了,它挂什么,可是代表本小姐的眼光和水准呢!”
“专属”两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亲昵的占有意味。
李明华听到这个词,眸光微微一漾,她薄唇微启,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
只是几不可察地将站姿调整了一下,让唐晓宁比划得更顺手些,默许了她这番“代表眼光”的折腾。
两人正低声交谈着,库房厚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管家福伯捧着一个做工极为精巧的紫檀木盒子,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他目光慈蔼地扫过挨得极近的两人,尤其在李明华那柄被唐晓宁拿着珠子比划来比划去的佩剑上,停留了一瞬,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小姐,李姑娘,”福伯声音温和,“打扰了。表少爷派人从京城快马加鞭捎来的东西到了。”
“表哥?”唐晓宁手上动作一顿,从琉璃珠上抬起头,脸上带着些许茫然,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哦……是母亲娘家那位远房表哥?
他不是好几年前就随舅父迁往京城做官了吗?
他捎东西来做什么?”
她语气里只有纯粹的好奇,并无多少亲近之意。
福伯将沉甸甸的盒子恭敬地递上前:“表少爷信中提及,是些京城时下最时兴的小玩意,特特寻来给小姐把玩解闷儿的。”
唐晓宁的好奇心彻底被勾起,放下珠子,接过了盒子。
打开雕花的盒盖,里面铺着柔软的锦缎,盛放着几件精致物件:
一个镶嵌着五彩螺钿、描绘着仕女图的胭脂盒;
一个巴掌大小、通体鎏金、雕着缠枝莲纹的玲珑手炉;
最引人注目的是置于中央的一只机关鸟。
那鸟通体由黄铜打造,羽毛纹理清晰,栩栩如生,鸟喙微张。
“哇!”唐晓宁的注意力瞬间被这只精巧的铜鸟俘获。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来,放在掌心,按照旁边的小纸条说明,轻轻拧了几下翅膀下的发条。
只听“咔哒”几声轻响,那机关鸟竟然真的在桌上蹦跳起来,小巧的翅膀微微扇动,喉咙里还发出清脆婉转的鸣叫声,宛若活物。
“这小鸟也太可爱了吧!”唐晓宁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伸手去戳它的小脑袋,脸上绽开孩子般纯粹欢喜的笑容。
李明华的视线也落在了那个敞开的红木盒子上。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精美华丽却显然过于娇贵的物件,最后,定格在唐晓宁拿着机关鸟、笑得眉眼弯弯的脸上。
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是那原本随意搭在剑鞘上的手,缓缓移到了剑鞘中段,五指微微收拢,骨节处因用力而泛起一丝极淡的白。
“你表哥……”李明华的声音响起,语调平淡无波。
她的目光却依然停留在唐晓宁明媚的笑颜上,似乎想从那笑容里分辨出什么,“倒是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