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总带着黏腻的冷,缠缠绵绵下了快一周,把画室的天窗蒙得雾蒙蒙的。云舒坐在画架前时,指尖还沾着未干的深蓝色颜料,像把城西球场的草屑与泥点,偷偷揉进了画纸里。
这是她第七次画这幅 “赛场顾言” 了。前六次的画稿都被她揉成团扔进了角落的垃圾桶,有的嫌球衣的蓝色不够沉,衬不出他在场上的狠戾;有的嫌诊室的阴影太淡,藏不住那份见不得光的纠缠。直到今天凌晨,她翻出顾言上次落在画室的黑色袖扣 —— 金属表面还沾着点理疗精油的淡香,指尖触到凉意的瞬间,画里的场景突然清晰得像就在眼前。
画纸中央,是没开灯的诊室。暖黄的台灯只亮了一盏,光线斜斜地铺在浅灰色理疗床上,在地面拖出一道细长的影子,像道划不开的界限。阴影里,深蓝色的 10 号球衣搭在床沿,衣摆处刻意画了点草屑与泥点,是他在场上铲球时沾的;旁边堆着她的画笔与颜料盘,钛白与赭石色的颜料混在一起,蹭在球衣布料上,像两道无法抹去的印子。而画面最深处,是个模糊的男人背影,坐在旧沙发上,指尖夹着支没点燃的烟,烟雾在暖光里飘成淡蓝色的丝,把整个诊室裹得像个密不透风的茧。
云舒的画笔在 “男人” 的指节处顿了顿,蘸了点深褐颜料,细细勾勒出虎口处的旧疤 —— 她记得太清楚,上次他掐她下巴时,这道疤就贴在她的下颌骨上,粗糙的触感带着冷意,却让她心跳快得发慌。画到球衣领口时,她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深蓝色颜料在画纸上洇出一小团渍痕,像滴在雪地里的墨。
“疯了。” 她低声骂了句,把画笔扔在颜料盘里,溅起的颜料落在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画架旁的手机震了一下,苏晓的消息跳出来:“你落顾言那儿的阁楼画还没拿?别等他给你当‘藏品’藏一辈子。”
云舒盯着屏幕,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颜料管边缘。那幅 “没开灯的阁楼” 是上周复诊时落的,画里的老虎窗、窗台断画笔,全是她童年记忆里林家老宅的模样。她原本想让苏晓帮忙去拿,可一想到顾言可能已经看到画,心里就莫名发紧 —— 怕他问起阁楼的事,怕他看穿画里藏的脆弱,更怕他像对张诚那样,用冷硬的语气说 “与我无关”。
可现在这幅 “赛场顾言” 画完了,她突然想亲自去取。不是为了阁楼画,是想看看,当顾言看到这幅藏着两人纠缠的画时,会是什么反应。
她把画纸卷起来,用橡皮筋捆好塞进帆布包,出门时没打伞,任由雨丝落在脸上。理疗中心离画室不远,步行只要十分钟,她却走了快二十分钟 —— 每走一步,心里的期待就多一分,害怕也多一分。路过便利店时,她甚至停下买了瓶热牛奶,指尖攥着温热的瓶身,试图压下心里的慌乱。
推理疗中心门时,风铃的声音比平时轻,像是被雨水泡软了。大厅没开灯,只有走廊尽头的诊室亮着暖黄的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在深灰色地砖上投出一道细长的影子。空气里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反而多了点淡淡的烟草味,是顾言常抽的那种,冷冽中带着点焦香。
云舒放轻脚步,一步步朝诊室走。离门还有两米远时,她看见门内的场景 —— 顾言坐在书桌前,背对着门,手里拿着张纸,正是她落在这儿的阁楼画。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画纸边缘,动作很慢,很轻,像是在触碰什么易碎的宝贝。台灯的光落在他侧脸上,冷白的皮肤被染成暖黄色,原本锋利的下颌线柔和了几分,连眼底的冷意都淡了些。云舒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顾言,没有狠戾,没有强制,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像冬日里透过窗户的阳光,稀稀拉拉地洒在身上,暖得人心慌。
她该进去的,该喊他的名字,该把画拿回来,可身体却僵在原地。直到顾言像是感应到什么,突然动了 —— 他把阁楼画往书桌抽屉里塞,动作快得带着点慌乱,像是不想被人看见。可他塞得太急,画纸一角卡在了抽屉缝里,露出的那部分,正好是窗台上的半支断画笔。
云舒再也忍不住,推开门走了进去:“顾医生。”
顾言的身体猛地一僵,握着抽屉把手的手顿了顿,然后缓缓转过身。他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硬,眼底的温柔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暗,像暴雨过后的深潭。
“有事?”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帆布包上,顿了半秒,又移开。
云舒指了指他的抽屉,声音有点发颤:“我的画…… 在你那儿。”
顾言没否认,也没开抽屉,只是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摆出防御的姿态:“你要拿回去?”
“是我的画,我当然要拿回去。” 云舒往前走两步,伸手想去开抽屉,却被顾言拦住。他的手落在她手腕上,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制,让她没法再靠近。
“急什么?” 顾言的指尖蹭过她的皮肤,薄茧带来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麻,“我问你个问题,你答了,我就还给你。”
云舒的心跳快了起来,直觉告诉她,他要问的和画里的阁楼有关。她咬了咬下唇,点了点头:“你问。”
顾言松开她的手腕,指了指抽屉缝里露出的画角:“这画里的阁楼,是林家的吧?”
“林家” 两个字像道惊雷,炸在云舒的脑子里。她的瞳孔猛地骤缩,手指下意识地攥紧帆布包带子,指节泛白。她从没跟顾言说过老家的事,从没提过林家的阁楼,他怎么会知道?
“你……”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发紧得像被什么堵住了。
顾言看着她的反应,突然笑了。不是平时那种带着嘲讽的冷笑,是种很淡的、却透着凉意的笑,像冬日里结在窗玻璃上的冰花,好看,却带着刺。
“你不记得我了?” 他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过来。他很高,比云舒高出一个头还多,走近时,身影几乎把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当年在你家阁楼,躲在门后看你画画的那个男孩。”
“男孩” 两个字像根针,猛地扎进云舒的记忆里。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下些模糊的碎片 —— 三岁那年的夏天,妈妈带回来一个比她大很多的男孩,他总是躲在阁楼里,不说话,也不出来玩;她拿着断了的画笔去阁楼找他,他就躲在门后,只露出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像夜里的星星;她把画笔放在窗台上,说 “哥哥,给你画画”,他却没拿,只是看着她,眼神里藏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那些碎片像潮水般涌上来,混着妈妈去世后的悲伤,混着张诚带来的阴影,让她的头隐隐作痛。她看着顾言的脸,看着他眼底的暗,看着他虎口处的旧疤,突然发现,眼前的男人和当年那个躲在阁楼门后的男孩,竟然慢慢重合了。
“是你?” 云舒的声音带着颤,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当年那个…… 躲在阁楼里的哥哥?”
顾言没回答,只是又往前走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不到半米,他身上的烟草味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云舒牢牢困在里面。他的呼吸落在她额头上,带着温热的温度,却让她觉得浑身发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 这就是窒息感吗?被他的气息包裹,被他的目光锁定,连逃的力气都没有。
“现在记起来了吗?” 他的声音很低,像在她耳边低语,每个字都带着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你的‘老熟人’。”
云舒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带着温热的温度。她想后退,想躲开他的注视,想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氛围,可脚像灌了铅一样,怎么都动不了。她看着顾言的眼睛,里面映着她的影子,有疼惜,有偏执,还有点她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情绪。
她突然明白了 —— 为什么他会帮她扒张诚的黑料,为什么他会在便利店抢她的凉牛奶,为什么他会藏起她的阁楼画,为什么他会在球场上用那样的眼神看她。从当年她把断画笔放在窗台上的那一刻起,他就把她记在了心里。这份记挂,藏了十五年,藏在他冷硬的外壳下,藏在他偏执的占有欲里,直到今天,被这幅阁楼画彻底揭开。
“你……” 云舒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心里的情绪太复杂了,有震惊,有委屈,有害怕,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动 —— 这个藏了她十五年的男人,这个带着狠戾和偏执的男人,竟然是她童年记忆里那个沉默的哥哥。
顾言伸出手,指尖轻轻擦过她的眼角,动作比上次温柔了些,却还是带着点粗糙的触感。他的拇指停在她的泪痣上,力道很轻,像是在确认什么。
“别哭了。” 他的声音软了些,没了之前的冷硬,“我不是来让你哭的。”
云舒的眼泪却掉得更凶了。她攥着他的衣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帆布包里的 “赛场顾言” 还卷着,画里的纠缠还没结束,现实里的羁绊却已经开始 —— 她和他的故事,从十五年前的阁楼开始,就注定了要纠缠不清。
顾言看着她发抖的肩膀,突然伸出手,把她抱进了怀里。他的怀抱很宽,很结实,带着点冷硬的肌肉线条,却让她觉得莫名安心。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呼吸落在她的颈窝里,带着温热的温度,把她身上的凉意一点点驱散。
“我找了你很多年。”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点沙哑,“你妈妈去世后,我就找不到你了。”
云舒的身体猛地一僵。妈妈去世时,她才十六岁,被远房亲戚接走,换了城市,换了名字,再也没回过林家的老房子。她以为当年的事早就被遗忘了,以为那个躲在阁楼里的男孩早就把她忘了,却没想到,他找了她这么多年。
“为什么…… 找我?” 她的声音埋在他的怀里,闷闷的,带着哭腔。
顾言没立刻回答。他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像是怕她跑掉一样,然后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因为你是我的光。”
这句话像道暖流,瞬间涌遍云舒的全身。她想起画里的阁楼,想起窗台上的断画笔,想起他在球场上的狠戾,想起他喂她南瓜粥时的强制,突然觉得,所有的等待、纠缠与疼痛,都是值得的。
雨还在窗外下着,诊室里的台灯依旧亮着,暖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缠在一起,像画里那样,再也分不开。云舒靠在顾言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突然觉得,所谓 “见不得光的纠缠”,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她和他命中注定的归宿。
顾言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孩,指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抽屉里的阁楼画还在,帆布包里的 “赛场顾言” 也在,而他找了十五年的光,终于回到了他的怀里。他知道,以后的路还很长,还会有很多阻碍,可他不会再放手了 —— 这个女孩,是他当年没抓住的光,现在,他要把她牢牢攥在手里,再也不让她离开。
云舒慢慢抬起头,看着顾言的眼睛,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却笑了。她伸手,轻轻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轻声说:“顾言,我记起来了。我记起那个躲在阁楼里的哥哥了。”
顾言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更紧地抱住她,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嗯,我知道。”
诊室里很静,只有窗外的雨声和两人交织的呼吸声。那幅藏在抽屉里的阁楼画,那幅卷在帆布包里的 “赛场顾言”,还有十五年的等待与执念,终于在这个雨天的诊室里,汇聚成了一场再也解不开的、带着暧昧与窒息感的羁绊。
云舒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再也不会躲着顾言了。这个带着偏执与狠戾的男人,这个把她当作光藏了十五年的男人,会是她往后余生里,最坚定的守护,也是她最沉沦的依赖。而那些见不得光的纠缠,终将在他的温柔与强制里,变成最炙热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