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番外合集 第2章 《承欢》番外之青棉

【青棉】

*

每个人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要玩笑一句，“青棉呀青棉，这个名字可真有趣，哪里有青色的棉花呢~”

青棉这个时候也总是傻笑着附和。

她们笑完便走了，不过是长乐宫这里一个低等的小丫头，她若是能给贵人们带来一刻的欢愉，那便是她的价值了。

青棉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也从不争辩，只是喜欢傻笑着，没心没肺的样子。

时间久了，也忘了最初自己叫这个名字的由来。

还是因为轮到青字辈了，家里每个女孩儿都叫青什么。

譬如她的一位姐姐，叫李青桐，是宫里的家人子，后来被太子看中了，成了太子的李儒人。

都是青字辈，和她却是天差地别呀。

后来长乐宫又来了个小丫头，很喜欢她的名字，总爱“青棉青棉”的叫着，还夸了她的名字。

青棉不解，“人家都说这名字是个趣儿，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名字好听。”

“那是自然。”承欢笑道，“你可以试试念自己的名字，是不是不自觉就会扬起唇角？不自觉就笑了？”

青棉试着喃喃念了自己的名字，欢喜道，“果然是这样！”

承欢拉着她的手，“以后我不开心的时候，我就多叫几遍你的名字。”

*

后来，她总算也能玩笑着念别人的名字，那是五皇子身边的小卫子。

若是光他一个人叫这个便罢了，偏偏他还有个兄弟叫小常子。于是承欢说他们两的名字取的也太随意了些。

青棉就傻傻地跟着笑。

有一次，她听见五皇子和承欢说，“你和你那宫女朋友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傻。”

话是这么说，可未见有多少苛责之意，反倒是带了几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宠溺和宽容。

承欢又说了句什么，他就瞪眼，“爷是那种会和你们这些小宫女计较的人么！”

青棉也能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他对承欢或许有些许不同，连着对她这样的小宫女也纵容了几分，不然怎么见她傻兮兮地笑的时候也从不呵斥呢。

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喜欢和小卫子一起坐在门口的石阶上。

五皇子是个不讲求规矩的人，常常不管他们在一旁要如何恭敬、如何随时等待服侍，大手一挥，便放他们偷懒了。

小卫子年纪也小，正是贪玩的时候。

于是青棉就和小卫子在门口，两个人有时聊着宫里听到的有趣的事情，有时甚至只是并排蹲着看石阶缝里的蚂蚁列着队爬。

*

那样的日子真好啊，哪怕是被关禁闭的时候。

很多时候，青棉真怀念那样的时光。

什么都不用去担忧，和小姐妹住在小小的屋檐下，白天穿着一样的衣服、梳着一样的发型去当差；回来之后便玩闹，有时夜里两个人也玩闹着睡在了一处；

可是后来，却很少见到承欢笑了，连着她的心情也跟着沉重了些。

她们一路从长乐宫、搬到太子宫、又搬到太子妃那里，最后跟着搬进椒房殿。

从小她就被庶母骂脑子榆木、反应迟钝，比不上她那伶俐的庶姐，把她送进宫来也只是嫌弃她愚笨。

她遇上的人大多是待她很宽容的，譬如刘竟、譬如王政君。所以也常常迷迷糊糊地过，数着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

承欢总是说，笨一些也没有关系，在宫里只要本本分分的就好。

可是即使是她那么愚笨的人，也察觉到了宫里情况的变化。

这宫里好像每个人都有无尽的烦心事。

王政君时常是那副温柔却又带着淡淡的忧愁的神情，傅婠也没有从前那样的温和，刘奭阴沉沉的——不过甚少能见到他。就连刘竟，也变得似乎比从前寡言。

她去问小卫子，小卫子多数情况也只是无奈摇摇头。

*

又到了新年。

清晨的时候，小卫子照例一大早来敲他们的门。似乎认识了刘竟之后，他每年总是会托人送礼物来。

今年也不例外，小卫子递给她一个木盒子，她就了然了，“我知道，是给承欢姐姐的。”

不料，小卫子又掏出一个。

青棉疑惑，“你们主子今年送两个礼物吗？”

小卫子难得语塞了一下，“这是我送青棉姑娘的。”

说完便跑走了。

青棉傻了，抱着木盒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身后传来承欢哆哆嗦嗦的声音，“大冬天的，你开着那门难道不冷吗？”

青棉把门合上，把礼物分了，又问承欢，“他为什么总是给你送礼物？”

“许是平时欺负我太狠了，到了新年忽然想补偿了罢。”承欢推测着。

“可小卫子也从不会欺负我。”她晃了晃手里的礼物，“我能收这个礼物吗？”

“能吧，大家都是朋友。”承欢也没遇上这样的情况，“若你心里不安，那便也送他个礼物？这样你们便扯平了。”

“好主意。”青棉兴致冲冲也想要回礼，“那我便给他绣个香包吧，别的我也不会做。”

承欢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问她，“你送谁都送香包么？”

说完嘟起了嘴，送给她的也是个香包。

青棉歪着头想了想，只能跟她讨好笑道，“好姐姐别生气，就算我送了他香包，那也是和送姐姐的不同的，我心里姐姐是第一重要的。”

*

可是后来，香包竟也成了威胁她的工具。

她被人叫到傅婠那里，那时候的傅婠已经是傅昭仪了。

傅昭仪什么都不说，只是手里把玩着那香包，面上还是挂着那样温柔的笑。

青棉觉得她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婠儿姐姐了。

“瞧瞧你与你们姐姐感情多深厚，不过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就开始担心起她来了，你们主子身边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小宫女，寻不着你也还有其他人。”傅婠冷笑。

“我们姐姐……”青棉下意识跟着她的话说，不料却被抓了把柄。

“果然她是不是只让你喊她姐姐？不让你喊她主子？”傅婠打断，“果然，她与圣上才是没有关系的。”

青棉沉默了，无论她说什么，总会给傅婠抓住把柄。

她一向嘴笨，也说不出个好的话来，反倒是傅婠坚信承欢与五王关系不一般，还要她来做人证。

“你不愿做这个人证，还有的是人愿意做。”她漫不经心看了看手里的小香包，“只是……小卫子的命可就不好说了。”

青棉在回去的路上还在想着，这宫里人人都称赞一句傅昭仪，可见她平日里是下了功夫的，为的是拉拢人心。

傅昭仪表面上对这些小宫女都是很好的，原来只是因为……她们没有成为她的棋子啊。

青棉觉得自己太傻了。

不是因为没有看出傅婠是个怎样的人，而是事到如今，她竟然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怎么办。

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揭露傅婠。

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宫女，生死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的小宫女，时不时被主子们骂一句笨手笨脚的小宫女，偶尔被贵人们调笑一句得了个乐子的小宫女。

青棉忽然想到，很久之前的一天，她和小卫子并肩站在门口的屋檐下。

她问他，“小卫子，你将来会去那里呀？”

小卫子想了想道，“若是能跟在我们爷身边一辈子就好了。就怕将来我们爷要去封地，就不能带着我一起了。到了那个时候，若是运气好些，或许还能做个头儿，管管别的小内监。像我们这样的人，大多数都是在宫里呆一辈子吧。”

那个时候，她们还待在太子宫里。

青棉掰着指头想着，“等再过几年，我或许能出宫了吧？”

“那很好啊。”小卫子由衷为她高兴。

青棉摇摇头，“我一点也不想出去，宫外没有我的家，也没有我亲近的人。”

倒还不如在宫里，还能整日和承欢在一处。

青棉又道，“可我这样的小宫女，将来也没办法去做厉害的嬷嬷吧？还是宫里好，有承欢在，有太子妃，还有……小卫子。”

小卫子鼓励她，“不管你去了哪里，都要让自己过得好。”

……

那个时候，有一瞬间是想过的，如果能在宫里呆着也好。

可以长长久久地和身边的人一起作伴。

没有掺杂太多复杂的情感，只是单纯的觉得，能和重要的人永远在一处就好。

她又想到了那位同父异母的庶姐。

那个还在太子宫就被人害死了的李儒人。

她从前是很讨厌李儒人的，李儒人从小就厌恶她，从没给过她好脸色；进了宫后，又觉得她是个低等的小宫女，自然更不愿意搭理她。

太子宫里没有人知道她们是姐妹。

可是……在李儒人去世前的几个时辰，她还是偷偷跑去看了她，竟然也流泪了。

“这宫里不过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李青桐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是有人害我、是有人嫉妒我……”

最后，只给她留下了一句几乎听不见的，“你小心。”

……

*

原来，她什么都没有留住。

听人家说，在死前，脑子里会出现一幕幕，看到自己想见的人。

她真怀念从前啊。

怀念和承欢在太子宫里的雪地里打雪仗；

值夜的时候，她忍不住打起瞌睡，承欢就让她靠一会儿偷会儿懒，自己去守着；

她们围坐在王政君的腿边和她说着有趣的话，王政君点一点她的额头，无奈笑一句“你啊”；

……

青棉最终还是聪明了一回，她赌傅婠除了她之外就没有别的人证了，不然也不会找她这样的小宫女了；也犯不着这么费尽周折地威胁她。

值得吗，为了保护一个人，自己傻乎乎地去送死。

可是她又迷迷糊糊地想着，她也实在想不到别的好方法了，总不能让自己变成一个能害到自己姐妹的存在吧。

她从小就受尽冷眼，从没体会过太多温暖。唯有在宫里的这几年，才是她人生里最快乐的时光。

若能让这个秘密永远不被人知晓，那她就去做那个守住秘密的人吧。

迷迷糊糊中，好像又回到了在太子宫的时候。

听着承欢和刘竟在屋内你一句我一句呛着，谁都不甘示弱；她和小卫子在门口听着动静捂嘴偷偷地笑，时不时对视一眼；

刘竟笑眯眯地塞给她一盒糖糕，“威胁”她快把承欢在哪告诉她，她指了指方向，刘竟就很满意的样子，告诉她可别被别人发现她的糖糕；

……

只是，她真怀念从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