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再望 第33章 one last time

两人回到酒店时已是凌晨两点多，寒风呼啸地吹着。

裴寂洗了澡出来时，原先倒入热水壶里的水也已经烧好了，腾腾地往外冒着热气。

他转身望了一眼窝在床上的安思渝，问她：“你要喝水吗？”

“喝。”安思渝忙着翻看刚从相机里导出来的合照，头也不抬就直接应声。她在外面吹了一晚的冷风，这会儿口正干着。

“好。”

得到她的答复，裴寂转过身去拿起桌子上的两个杯子，走去卫生间里面将其冲洗干净。

将热水壶里的热水和瓶装的冰冷矿泉水混合成温度合适的温水后，他拿起杯子走到床边递给她：“喏，可以喝了，温度刚好。”

安思渝熄灭手机抬起头来，一眼就望见了他颧骨上那两条中午在雪地滚下时刮伤的暗红色长疤。

“洗澡时碰到水了吗？”她望着他，有些心疼。

“什么？”裴寂不太理解。

安思渝吸了一口气接过杯子，望着他柔声道：“我问，你洗澡的时候伤口碰到水了吗？要是碰到水的话，伤口会痛的。”

裴寂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她在担心他脸上的伤口。

裴寂在洗澡的时候是忘记了脸上的伤口的，以至于当细密的热水一瞬间铺撒在他脸上，流经他伤口时，他不由得疼得脸一皱，整个身体颤了颤。

可此时此刻望着安思渝投来的关切目光，他却怎么也无法将实情说出口。

半晌，他轻轻一笑，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开口道：“没有呢，我用湿毛巾轻轻擦洗了一下。”

“那就好。”她放宽了心。

安思渝接过杯子时和裴寂的指尖相触，冰冷的手指反而让他更上心起她来。

“那你呢，手怎么那么冰？”他反问道。

安思渝喝完水，将杯子递回给他，淡淡地说：“一到冬天我就是这样的，那么多年都是这样。”

怕气氛太过压抑，她又笑着缓和说：“冰山美人就是这样子的。”

“嗬——”裴寂冷不丁地被她这话逗笑了。

他接过水杯，应承道：“那我是火山王子。”

裴寂将杯子放回桌子上，又走了过来，接着刚才的话：“燃烧我，温暖你。”

说完，他突然就掀开被子钻了进来，带着满身寒气从背后拥住安思渝。他温热的胸膛贴着她嶙峋的脊背，指腹摩挲她冰凉的手掌。

此刻，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安思渝的后颈，真实得让她眼眶发酸。

安思渝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沉默，强忍着去抑制心中的酸涩悸动。

突然，她被他翻了过来。两人面对面。

“怎么脚也那么冷？”碰到了她冰冷的脚，裴寂诧异道。

“我给你捂捂。”说完，裴寂便把她的脚揣进自己的睡衣里面。

冰凉的脚趾触到他身体的瞬间，两人都颤了颤。

安思渝尴尬地想要移开，却被他用宽大的手掌拉住了。他眼神定定地看着她，却用像是乞求般的语气，低语：“不要离开，就在这里。”

他的眼眸中漾着滟滟柔情，像是要把她溺死在这片爱情海中。无可避免地，她陷入这个漩涡当中，不能抽身。

壁炉火星迸裂的噼啪声里。安思渝怔怔地望着他睫毛投下的一片阴影。

裴寂突然靠近了她的脸，伸出手，指腹轻轻按在她眼下的青黑之处：“最近是不是没好好睡觉，没好好吃饭？”他声音沙哑得厉害，睫毛颤动着。

“你看你，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他心疼地望着她，又自顾自地继续说。

屋外传来积雪压断松枝的脆响，这一刹那，安思渝突然仰起头来吻住裴寂滚动的喉结。

裴寂僵了半秒，随后，铺天盖地的吻便回应着落了下去。

他抱住她的脸，他吻上她的唇。

她不知道在这段不能相见的日子里，他是多么发疯发狂地想念她。

朝也思，暮也想。

他要与她缠绵不休，他要与她相拥永久。他要她呼唤他，他要她感知他。

此时此刻，他脉搏的跳动，他心跳的加速，他感情的汹涌，都是因为她，也仅仅因为她。

可她，被他逼走的她，要他怎么做，她才能清清楚楚地明白呢？

“思渝，我爱你。”

“你可以永远也不要再离开我吗？”他不断地喃喃自语着，说来问去，像个要承诺的小孩。

安思渝抱着他沉默，偏过头去避开他灼热的目光。

她不行，她不能——她生命快要望到尽头，她没有能力应承他的任何承诺。

“我可以和你去另一个城市生活。”

“我可以断绝和他们的交往。”见她不回应，裴寂越说越激动。

安思渝偏着头，望着角落的木桌，依旧一言不发。

“你摸摸它，它是为你而跳的。”裴寂急了起来，拉起她的手，就要往自己的胸口上带去。

你感受它啊！你问问它啊！你怎么能忽视它呢？你怎么能残忍地选择视而不见呢？

“思渝……”他红着眼眶喊她的名字。

她还是选择偏着脸，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

半晌，他眼神暗了下来。他想说千言万语，可话到嘴边，就只剩简单一句——

“对不起……”

她不说话，他不强求。

咸涩的液体渗进交缠的唇齿间，分不清是谁的眼泪。

最后一次了吧，就让她狂欢，就让她沉沦，就让她紧紧与他相依相融……

后半夜，雪下大了，裴寂环着安思渝沉沉睡去。

安思渝就着壁炉的火光数他的睫毛，用目光仔细记住他眉眼的轮廓。

她轻轻将手从他的怀里抽出，用指尖沿着他太阳穴那道狰狞的疤描摹——那是他前些日子开车去给她过生日而出车祸留下的。

看着他的模样，她心疼得不能呼吸，她深爱到失语。可表面上，她却还要表现得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余命无几怎敢应深誓，余命无几怎敢误佳人。

可谁，会懂她呢？

可他，不懂她。

突然，安思渝喉咙难受得紧，胸腔一震，抑制不住想要咳嗽。

她攥紧拳头，想努力憋住那阵劲儿。可最终还是抑制不住，咳了出来。

裴寂没有醒来，仍闭着眼，手却下意识地拍上她的后背。

屋里，万籁俱寂。

她望着他，泪水冲破防线，在枕上洇出深色痕迹。

窗外，雪又沸沸扬扬地下了起来……

—

早上。

天是掺了铅粉的灰蓝。

破晓时云层裂开一道琥珀色伤口，把海面染成铁锈红。

裴寂走出门后，才发现安思渝正坐在秋千上，一个人，孤独地荡着。她瘦小的身影，在这片苍茫的皑皑天地中，显得格外渺小落寞。

裴寂走了上去，走到她的旁边。

雪片像盐粒般刮着脸，睫毛结着冰碴，安思渝把脸埋进脖子上裹着的黑色的围巾里。晨雾里传来靴子踩雪的咯吱声，她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怎么起得这么早？”他问。

安思渝下了秋千，转过身走了几步，仰头望着他，答道：“醒得早。”

附近的几个人走了过来，外放着《One Last Time》的音乐。

“But I got nothing here without you

（可没有你我的世界只剩荒丘）

So, one last time

（最后一次机会）

I need to be the one who takes you home

（让我成为带你回家的人）

One more time

（最后一次沉沦）

I promise after that, I'll let you go”

（结束后我定会放手转身）

歌曲的一字一句叩打在安思渝的心头，她突然就想起了欧美电影里那些走不到头的悲惨爱情，她突然就发觉这段旅程结束后她也将会永远离开他。

心头一酸，眼泪情不自禁地涌了上来。

裴寂正帮她轻轻扫去她睫毛上结着的冰霜，突然发现她哭了。

“怎么了？”他问。

“没事，风太大了，眼睛有点涩。”

她吸了一吸鼻子，抬手擦去脸上的眼泪，佯装轻松地说道。

“我们去看看权力王座吧。”她话锋一转，提议道。

“好。”

一步步走近权力王座，看着新奇的东西，安思渝的心情渐渐平复好转了一些。

“你坐上去，我帮你拍照。”裴寂拍了拍她的背，向她提议。

安思渝听话地小跑上前，快步走上木阶梯。

她兴奋地拂去座椅上的积雪，然后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

她坐着，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看到她这样子，裴寂忍不住乐道：“人鱼大王搁这上朝呢？”

安思渝骂他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他的话捷足先登了——

只见他笑得恣意，弯下身子，两手抱拳高拱，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高喊着：“人鱼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声音嘹亮，让附近的好几个人都侧目望了过来。

安思渝的脸迅速涨得通红，羞涩不已。她顺手就抓了把座椅上堆着的积雪，恼怒地想朝他扔去。

刚想扔去，便又被他出声制止了——

只见他两眼发光，将相机对准她，兴奋道：“对对对，就是这个姿势！很有生命力！Very good！”

鉴于他摄影水平确实不错，安思渝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于是她没有将手中的雪朝他扔去，而是保持着这个姿势让他拍照。

“哇塞，太漂亮了，简直白雪公主、冰雪女王！”裴寂按下快门键，兴奋地夸道。

安思渝被夸得飘飘然，一下子便没了刚才的尴尬和窘迫气恼。

“笑一下。”他继续引导。

安思渝听话地朝他扬起抹微笑。

“欸，对了。简直笑美人！”

安思渝听闻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乐得弯了腰，眼睛眯成月牙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