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知源与小林酱的母亲廖春花达成和解后的第三天中午,她送走最后一位来访者,锁上诊所大门,然后开车驶向城东的利民小区。
抵达小林酱的公寓时,开门迎接她的是田甜——小林酱的室友。她热情地请武知源进屋,寒暄几句后解释:“她嫌我做的菜拿不出手,非要再去买点熟食和硬菜。”
“不是说简单吃个便饭吗?”
田甜无奈地笑道:“谁让她性子倔,我也拦不住。”
她挽起袖子,招呼武知源自便:“姐,你先看会儿漫画,我再炒个油麦菜,等她回来就开饭。”
武知源在客厅落座,随手翻着茶几上的几本漫画。两人一边闲谈,一边笑着点评有趣的剧情,田甜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眉眼间难得露出活泼明快的神情。
忽然,门外响起敲门声。
“这么快就回来了?”
武知源以为是小林酱,立刻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外面站着的人却她那位“悍妇”母亲廖春花。
厨房里忙碌的动静停住,田甜探头望了一眼,脸色顿时僵住,连揣着锅铲的手都下意识攥紧了。
武知源察觉到她的紧张,安抚了一句:“你忙吧,这里交给我。”
田甜抿着嘴,犹豫着默默退回厨房。
武知源关上房门,示意对方到楼梯间谈。
与此同时,小林酱正拎着外卖,哼着小调,脚步轻快地走在小区的人行道上。
突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打破了晌午的安宁。
她抬头望去,一辆救护车停在了自家楼前,两名医护人员正推着担架冲进围观的人群。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她的手指陡然收紧,死死攥着塑料袋,飞快地冲了过去。
“借过!借过!”
她奋力穿过人群,眼前的一幕让她心脏骤停。
担架上的人脸色惨白,眼睛微闭,急救毯半遮着身子,露出一截衣摆——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老款碎花清凉衫。
“妈!”
她失声叫道,然而声音完全被救护车的警笛声淹没。
永康医院手术室门上的红灯亮起。消毒水的气味带来莫名的压抑,又像是某种催化剂,加速着当事人的心跳。
小林酱在走廊上来回踱步,牛仔裤在大腿之间来回摩擦,十个手指指甲都被咬得参差不齐。田甜缩在长椅的一角,双手紧握在膝盖上,慌乱不堪。两人不时地望向手术室的方向,期盼着从那扇门里了尽快传来好消息。
武知源自始至终双手抱在胸前,安静地坐在另一边的长椅上,眼神坦然又冷漠地落在对面墙壁上的装饰画——画布上是被拟人化的脊椎骨在翩然起舞。
小林酱偷偷瞄了她几眼,想要问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时间在焦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不知不觉夜色已深。
终于,手术室的灯熄灭了。
门开了,医护人员陆续走出,杜衡最后一个摘下口罩,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小林酱和田甜马上迎了上去。
“手术很成功,”他的声音带着些沙哑,“你母亲是从楼梯上滚落时,发生了脊柱骨折,我们已经尽可能清理了碎骨。目前来看,人已经脱离危险了,但是会不会影响到神经功能,还要等她清醒以后进一步观察才能确认。不过总体来说,手术很顺利,别担心。”
小林酱紧绷着的身体和神经瞬间泄了力,险些跪倒在地。
“谢谢……谢谢你,杜医生。”
杜衡对她微笑示意,转身去安排病患后续的住院和护理事宜。
小林酱转头看向武知源,发现她还保持着之前的姿态,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完全没有理会周遭环境的改变,没有关切,没有安慰,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病房里,只有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发出的滴答声,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细线,将病房里的空间一分为二。
小林酱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前,紧紧盯着母亲微弱起伏的胸膛,生怕她再发生任何意外。
武知源始终一言不发,只偶尔给小林酱递上一杯热饮,或是塞给她一袋点心充饥。之后便一直坐在病房另一侧角落的椅子上,她的姿势未变,气息平稳得像是睡着了。她还穿着白天时那件无袖高领针织衫,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医院的冷气吹得冰凉。不一会儿,她身上多了条薄毯保暖。
监测仪上的微弱光线映衬着小林酱的焦躁和不安。意外发生得太突然了,直到此刻,她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一切究竟是因何而起,又是如何发生的呢。
突然间,监测仪发出的稳定的滴滴声突然跳跃了一下变换了节奏。
小林酱浑身一颤,连忙凑近床沿观察。床上的人眼皮微微颤动了几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很快,杜衡带着值班的两位医护人员匆匆赶到,开始对病人进行术后的例行检查。
“廖春花女士,你好。”杜衡的声音沉稳专业,“现在我要做一些简单的测试,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病床上的女人眼神有些涣散,迟缓地点了点头。
“请你试着活动一下脚趾······很好……现在能感觉到我在碰你的脚掌吗?”
病床上的人再度轻轻点头。
“现在,我需要碰一下你的小腿,如果你感觉到任何不适,立刻告诉我。”
一系列检查下来,杜衡终于松了口气,露出了轻松的笑意:“目前来看,脊柱骨折没有影响到脊髓神经,情况比预想中乐观。局部的麻痹感只是暂时的,大概率能慢慢恢复,不会影响以后的正常行动。”
小林酱连声向在场的医护人员道谢,声音哽咽着难以言语。
坐在角落的武知源这才跟着舒了口气,随即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酸痛的肩颈。十几个小时的等待,对她的身体来说也是个不小的负担。
窗外,天色开始微微泛白。
这漫长的一夜,终于就要过去了。
突然,病床上传来一声突兀的抽气声。
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病床上——廖春花大睁着眼睛,死死盯着病房的一角,瞳孔剧烈收缩几下,涣散的目光骤然收紧,惊恐、愤怒、仇恨交织在一起,手缓缓抬起,指向了武知源的方向,声音沙哑低沉地吐出几个字:“她……她是杀人犯……她要杀我……”
病房内的空气在一瞬间凝固,所有人都僵在原地。
刚刚还沉浸在手术成功的喜悦中的几人错愕地交换了眼神,这突如其来的严重指控让他们一时间不知所措。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站在角落的武知源——她正低头活动着肩颈,似乎还对另一端的混乱毫无察觉,直到发现屋内一片寂静,她才缓缓抬头,正撞上众人复杂各异的眼光。
小林酱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失声道:“妈!你胡说什么呢!”
然而,廖春花的情绪逐渐亢奋,眼睛死死地盯着武知源,叫喊声越来越尖锐:“就是她!她要杀我!她推我!”
她情绪激动到想要从病床上爬起,但术后的身体暂时还无法自由活动,只能颤抖着撑起半边身子,指甲在被单上抓出一道道褶皱。
“我们是不是得先报警?”
片刻后,一个年轻护士小心翼翼地开口。
没错,医院针对这一类可能涉嫌刑事犯罪的病例,有义务和责任通报公安机关,然后配合警方的调查走访工作。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房间正中的杜衡身上,等待着他发出下一步指示。
他眉头微微皱起,目光在病人和武知源之间游移,表情平静中透着严肃,令人难以捉摸。
“先给她找个空房间,等天亮了再说。”
短暂沉默后,杜衡给出了自己的处理决定。
护士马上回道:“隔壁病房现在就空着呢。”
杜衡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武知源的手腕,作势就要拉起她向屋外走去。武知源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但她的力道不大,更像是纯粹的条件反射。
两人对视了一眼,她便放弃了抵抗,任由对方拉着自己,只是嘴上轻声嘟囔了一句:“我自己能走。”
小林酱呆立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注视着一切,嘴唇颤抖着,刚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病房门在身后关上。
“杜医生,你忙了一天了,还是叫保安来守着,你先去休息吧。”
护士小声向他提议,一方面,她们担心杜衡的安危,一方面,又都不敢贸然干涉他的决定。
“你们回去值班吧,这里有我看着就行了,剩下的,等天亮了再处理。”
杜衡回绝了同事们的好意。
“可是……”
剩下的人仍想坚持,却被他凌厉的眼神劝退了。
他严肃的神情让人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他反常的态度使得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病房里的人一个接一个识趣地退了出去,只留下病房内的二人沉默地对峙。
直到清晨的曙光一点点爬上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