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千辛万苦,穿越重重险阻,叶锦与谢重渊终于在五个月后抵达了传闻中的春城。
这座以四季如春闻名的城池,处处繁花似锦,暖风拂面,与外界仿佛是两个世界。城中心,那棵传说中的“红线虬根” 巍然屹立,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枝干盘根错节,宛若虬龙。更引人注目的是,无数祈愿的男女将写着名字的红色姻缘牌、丝线系满枝头,层层叠叠的红色几乎掩盖了树木原本的翠绿,形成一片绚烂而耀眼的红云。树下人声鼎沸,求姻缘者络绎不绝,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期盼与喧嚣。
身处这片极致的喧闹与色彩之中,风尘仆仆、面色沉凝的叶锦,与身旁沉默如影、气息冰冷的谢重渊,显得格格不入,如同两个误入喜庆宴席的局外人,周身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孤寂与沉重。
就在叶锦茫然,不知该从何寻起时,一个约莫五六岁、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来到她面前。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支含苞待放的桃花,仰起纯真无邪的小脸,笑吟吟地将花递给叶锦:
“姐姐,柳爷爷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闻言,叶锦微微一怔,她蹲下身与小女孩平视,目光落在桃枝上,带着一丝困惑与警惕。这春城之中,她并无相识之人。然而,当她下意识地接过那支看似普通的桃枝时——
轰!
一股精纯而澎湃的灵力,如同温和却汹涌的潮水,瞬间顺着指尖涌入她干涸已久的灵脉!这灵力过于庞大,远超她此刻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经脉传来胀痛之感。
而一直静立一旁的谢重渊几乎在同时动了。他一步上前,冰凉的手掌握住叶锦的手腕,那汹涌的灵力仿佛找到了另一条宣泄的渠道,迅速被他引渡过去。他空洞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身体却自发地承担了这份冲击。
等叶锦缓过气来,心中惊疑不定,立刻抓住小女孩的手,急切地问道:“小妹妹,你说的柳爷爷在哪里?带姐姐去见他,好吗?”
小女孩没有因为叶锦的动作害怕,反而乖巧地点点头,牵着叶锦的衣角,引领着他们穿过熙攘的人群,走出春城,来到城外一处静谧的山谷。
在踏入山谷的瞬间,叶锦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的气息比春城内更加温润祥和,百花竞放,灵蝶翩跹,浓郁的生机几乎化为实质。一位身着素雅青袍、白发如雪却面容年轻的男子,正背对着他们,手持一个普通的木制洒水壶,细致地浇灌着脚边的奇花异草。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放下水壶,转过身来。他的目光先是掠过叶锦,随即,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牢牢定格在她身旁的谢重渊身上。那眼神深邃,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了然与复杂难言的悲悯。
“你们是来找我的,对吧。”他开口,声音清朗温润,却带着一丝岁月的沉淀感。
“是的,柳前辈。”叶锦压下心中的激动,恭敬行礼,“晚辈叶锦,冒昧前来,是想恳求前辈告知解除‘命契’之法。还有……此物,是另一位前辈嘱托我务必交到您手中。”她说着,双手捧出那个珍藏已久的白玉匣。
下一刻,她只觉得手中一轻,白玉匣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柳承思掌中。
柳承思低头凝视着玉匣,指腹轻轻摩挲着光洁的匣面,眼中翻涌着压抑了数百年的哀伤与眷恋,低声轻喃:“这么多年了……阿苏,你终于……肯走出来了么?”他闭上眼,将玉匣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逝去道侣残留的温度。片刻后,他再抬眼时,情绪已收敛大半,只是眼底的沧桑愈发浓重。
“可惜……终究是太迟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叶锦与谢重渊身上,带着一种仿佛看到昔日影子的恍惚。“我可以将方法告诉你们。”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凝重,“只是,这解除之法所需之物,无一不是世间难寻的奇珍,获取过程更是艰险异常……就连当年的我们集二人之力,也未能……”他话语未尽,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叶锦一眼,其中蕴含的未尽之语,沉重得让她心头发紧。
但叶锦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矛盾之处,忍不住追问:“可是……苏前辈在留下的神念中说,您们已经成功解除了命契……”
柳承思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至极的弧度:“那是我骗他的。”他望向远方的花海,眼神空洞,“当年,他觉得自己资质平庸,害怕自己成为我的拖累。当年我怕他日后后悔……便在研究出的解除之法中,设下了极为严苛、几乎不可能独自完成的条件。那时他性子急,未曾细究……我骗他命契已经解除,他也信了。”
柳承思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早已知他道消身殒……我本该随他而去,但……有人救了我,他说有人会带着阿苏的遗物来找我……,我也害怕他还怨我,不愿意与我相见,便苟活至今。如今,我等到了你们。”
这番真相,如同重锤敲在叶锦心上,将所有希望敲碎。原来所谓的“成功解除”,竟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一场跨越生死的遗憾。
“前辈!”并不是没有方法,叶锦想着,随即“噗通”一声直直跪在地上,眼神坚定如铁,声音却带着哽咽,“无论如何,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晚辈也恳求您相助!我必须解除命契,还师兄自由!”
柳承思沉沉地看了她许久,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当年那个同样固执的自己。最终,他轻叹一声,取出一本页面泛黄、边缘磨损的兽皮手记,递到叶锦面前。
“这里面,详细记载了解除命契所需的物品与仪式。其中一样最难寻的主材‘宿缘玄铁’,我这些年……机缘巧合下寻得一块,便赠予你吧。”
叶锦双手微颤地接过手记和那块触手冰凉、隐有光华内敛的深色金属,心中涌起一丝希望。她迫不及待地翻开手记,找到记载解除之法的那一页,仔细阅读:
“解除‘同命契’需备:
一、情丝一缕:需以万年情蛛所吐之丝为基,缠绕结契双方各一缕发自根部的青丝,精心编织成线,再置于香火鼎盛的月老庙正殿,受红尘愿力与虔诚香火供奉七七四十九日,方得灵性。
二、同心剪一柄:以上古遗留之‘宿缘玄铁’为主料,辅以结契双方于真情流露时落下的‘真心泪’为淬火灵引,由心意纯粹之大匠或修士,于月华下锻造而成,方能断缘而不伤魂。
三、须择朔月之夜,万物归寂之时,于能映照本心的‘镜心湖’湖面之上,将炼制成功的‘情丝’分别缠绕于双方小指,再以‘同心剪’,由双方共同执剪,一举剪断。”
这上面的材料与步骤,闻所未闻,叶锦看得心头愈发沉重。然而,柳承思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如坠冰窟:
“这还只是解除契约本身所需。观你师兄状态,躯体残缺,魂魄不全。即便成功剪断命契,若无涅槃木为其稳固即将溃散的魂魄,无万年石髓乳为其重塑破损的肉身根基,他依旧……难逃魂飞魄散之局。”
瞬间,叶锦的脸色苍白如纸,握着书页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宿缘玄铁已得,可剩下的……情丝、同心剪的铸造、涅槃木、万年石髓乳……每一样都遥不可及。
“前辈……这些……”
“唉,这些东西皆是可遇不可求的天地奇珍。我也仅能帮你到此。”柳承思一沉吟,似乎想到什么,“或许……人族皇城之内,国库珍藏或是那位极受宠爱的凌宇公主手中,会有你所需之物的线索。她素喜收集天下奇珍。”
皇城!凌宇公主!
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一丝微光,叶锦眼中重新燃起斗志。她郑重地向柳承思叩首拜谢:“多谢前辈指点之恩!晚辈铭记于心!”
不敢有片刻耽搁,叶锦立刻辞别柳承思,带着谢重渊,马不停蹄地朝着人族皇城的方向赶去。
路途上,一直强撑的坚强在独处时终于瓦解。想到那一样样如同传说般的物品,想到自己所剩无几的寿元,巨大的压力与渺茫的希望交织在一起,让她终究忍不住,在无人处掩面痛哭失声。前路漫漫,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她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更不知能否在时限内集齐所有。
夜晚休整时,叶锦借着篝火的光芒,再次翻开了那本厚重的手记,近乎绝望地逐字逐句研读,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的转机。
终于,在记载解除之法的篇章末尾,几行几乎被磨损的细小篆文,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种……代价极为惨重的备选方案。
叶锦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为之停滞。她反复确认了那几行字迹所蕴含的意义,一股寒意从心底直窜头顶。
最后,她默默合上手记,将其紧紧抱在怀中,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又像是催命的符咒。
“……如果,最终真的找不到……”她低声自语,声音在夜风中飘散,带着一丝决绝的颤音,“那么,这就是我唯一……也是最后能为他做的事了。”
这秘密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成为了她绝不轻易动用的、最后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