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将剑傀留下!”
厉喝声与杂乱的脚步声自身后紧逼而来,身后杀气几乎凝成实质。叶锦咬紧牙关,忍着身上的痛,拉着谢重渊的手腕,不顾一切地朝着前方那片被氤氲灵气笼罩的山谷疾奔——那是最近一处已知的秘境入口,秘境内险峻复杂,是她眼下唯一的生路。
“咻咻咻——!”
数道飞剑破空之声袭来,带着冰冷的锐芒。叶锦凭借灵活的身法险险避过,而谢重渊则已本能地侧身,挥动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长剑,金石交击之声乍响,将几柄飞剑格开。然而身后敌人的攻击连绵不绝,又一波剑光掠过。叶锦只觉左臂一凉,随即剧痛传来,鲜血迅速染红了衣袖,顺着指尖滴滴坠落。
“呃……”叶锦的左臂被飞剑击伤。“师兄,别去!”她强忍疼痛,急忙喝止。就在她受伤的瞬间,谢重渊周身气息骤然变得冰冷而暴戾,那双空洞的眼睛转向追兵的方向,似乎下一刻就要冲入敌阵,将他们斩杀。可他被叶锦拉住,动作停滞,但身体依旧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
如今的他,将叶锦的话视为唯一的命令。
秘境入口扭曲的光幕已近在咫尺。但叶锦心中清楚,这种随机传送的秘境,一旦进入,她和谢重渊两人极大概率会被分散。而这无疑给了追兵可乘之机。如今她只能寄望于谢重渊凭借傀儡与主人之间那点微弱的感应,在自己被敌人找到之前,先一步汇合。
“快!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进去!”身后的叫嚣声愈发逼近,几道强横的灵力波动猛地加速,显然是想在最后关头将他们拦截。
他们也清楚进入秘境之后,局面可能会瞬间扭转。
就在叶锦半只脚踏入光幕的瞬间,一股阴狠的掌风自身后袭来,重重印在她的背心!
“噗——”喉头腥甜上涌,叶锦借着这股力道,猛地拽着谢重渊一起,彻底没入了那片扭曲的光影之中。
一阵天旋地转的传送感过后,是重重坠地的冲击。叶锦伏在潮湿的泥土上,咳出一口瘀血,那一掌蕴含了化神期修士的一半力量,足以要了她的命。她快速点了身上的穴位,勉强稳住了伤势。“快找!她受了伤!跑不了多远!”身后传来追兵的声音,叶锦顾不上检查伤势,她小心的环顾四周——果然,谢重渊不在他身边。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叶锦知道她现在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她撑起身子,敏锐地听到周围密林中传来窸窣作响和隐约的灵兽低吼。她臂上伤口散发的血腥气,在此刻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吼——!!!”
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吼猛地自身后炸响,带着腥风扑来!叶锦瞳孔猛的一缩,几乎是凭着求生本能向侧前方翻滚,堪堪躲过一只利爪的拍击。接着她不敢停留,脚下灵力急转,朝着林木更深处遁去。一路上,危机四伏,隐匿在暗处的目光充满贪婪。
“该死!”她忍不住低咒一声,一边狂奔,一边迅速扯下布条死死压住流血不止的伤口,又从储物袋中翻出特制的药粉,不要钱似的洒在身上,试图掩盖那要命的气味。
不知跑过了多久,在她几乎力竭之时,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自一棵古树后转出,一剑将身后的猛兽逼退。
来人正是谢重渊,在逼退猛兽后,他沉默地来到叶锦身边,他的身上亦添了不少新伤,衣袍被割裂,露出底下深可见骨的剑痕,但他仿佛毫无所觉。
“师兄……”叶锦刚松一口气,正欲替他查看伤势,“在这里!他们在那儿!” 这时,阴魂不散的追兵竟再次寻来!
听着繁杂的脚步声,叶锦脸色一变,拉起谢重渊就想继续逃离。然而,就在他们转身欲走的刹那,脚下原本坚实的地面竟毫无征兆地塌陷下去!
“怎么回事?!”
“人呢?!”上方传来追兵气急败坏的怒吼,迅速变得遥远。
失重感猛地攫住了叶锦。下坠的过程中,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叶锦感到一只坚实的手臂猛地环住她的腰,将她紧紧纳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是谢重渊。
即使在意识混沌、身不由己的状态下,保护叶锦依旧是他的本能。叶锦将头埋在他胸口,隔着衣料,那里传来一声声微弱却沉稳的心跳——这是他还“活着”的唯一证明,也是支撑她五十年来不肯放弃的执念。
谢重渊扭过头,另一只手并指如剑,向下挥出,灵力喷薄而出,试图减缓下坠之势。他们不知坠落了多久,最终,谢重渊调整身形,脚下灵力涌动,以自身为缓冲,抱着叶锦稳稳落地。
脚踩在结实的地面后,叶锦从他怀中抬起头,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处深入地底的洞府,空气中有陈腐的尘埃气息。四周的石壁打磨光滑,隐约可见精美的刻纹,石桌、石椅、书案一应俱全,只是都蒙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已荒废了无数岁月。
“你们……” 一个带着几分飘渺与沧桑的男声突兀地响起。
叶锦心中一凛,瞬间握紧袖中银针,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却发现空无一人。
然而,谢重渊却缓缓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眸子,精准地望向了远处那张积满灰尘的书案。
仿佛回应他的注视,书案后的空间微微扭曲,一个身着古朴长袍的儒雅男子虚影,缓缓凝聚显现。他的目光落在叶锦与谢重渊身上,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复杂情绪,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两人之间那无形的联系上。
“命契……不……并不完整……”他喃喃低语,像是困惑,又像是惋惜。
“前辈,”听到男人的话,叶锦心中一动,压下警惕,恭敬行礼,“您所说的‘命契’是何物?” 这突然出现的魂体,以及他能一眼看穿她与师兄之间的异常,或许……是转机?
男子的虚影在他们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叹息一声:“那是我与我的道侣,当年共同创出的道侣契约……旨在同生共死,福祸相依。但你们身上的这道……残缺不全,强行嫁接,隐患无穷。”
契约!叶锦的心脏猛地一跳,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前辈,既然如此……这契约,可有解除之法?”
男子点了点头,虚影随之微微晃动:“有。完整的解法,在我道侣手中。只是我……早已不知他如今身在何方。”他的声音里浸满了岁月的孤寂与遗憾,“当年,我们二人合力创造这契约,最后亦因它而分离。它让我们寿命共享,修为亦相互影响。起初我们甘之如饴,但渐渐地,他的修为开始停滞……我知道,那是因为我。”
男人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我的资质平庸,成了他无法前进的枷锁。我无法忍受他因我而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为我放弃本该光芒万丈的仙途……我们大吵一架,我执意解除了契约,然后……离开了他。”他的视线回到叶锦身上,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悯,“你们……与我们当年,很像。”
男人的话语,像一根根细针,扎进叶锦心底最深的隐忧。四灵根的资质,寿元将尽的现实……如今不就是她在拖累师兄吗?若非为了她,师兄怎会沦为活傀,修为停滞五十载?若不是她资质低微,无法提供更多灵力,师兄或许早已……
那男子似乎看穿了她的思绪,虚影指向书案:“桌上,有我们当年的手记,你或可一观。”他的身影开始逐渐变淡,趋于透明,“对了,还有那个匣子……若你们有缘见到他,帮我把这个……交给他。”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彻底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叶锦走到书案前,上面静静地放着一个温润的白玉匣,旁边是一本页面泛黄、以特殊丝线装订的手记。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翻开。手记上的字迹时而工整,时而苍劲潦草,交替记录着两位主人曾经的点点滴滴——游历四海的见闻,修炼中的心得感悟,还有创造那“命契”时反复推敲的痕迹。在一页绘着春日桃花的插图旁,那苍劲的字迹用力地写道:“约定好了,待尘埃落定,寻一处四季如春之地,辟谷隐居,长相厮守。”
四季如春之地?另一位前辈,或许会在名为“春城”的地方?可那里距离此处路途遥远,危机重重……
叶锦合上手记,心绪难平。她决定暂时留在这安全的洞府中疗伤,再从长计议。当她褪下衣衫,为自己重新处理手臂和背心的伤口时,那深入骨髓的疼痛,及寿元将近带来的身体迟暮感,让她难以抑制地想到了未来。她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找到让师兄恢复的方法,否则,契约的存在,终会将师兄拖入死亡的深渊。
深深的无力与自责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泪水在眼眶中积聚,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雕塑般静立一旁的谢重渊,却忽然动了一下。他缓缓走到叶锦面前,蹲下身。在叶锦惊愕的目光中,他抬起那只曾握剑斩敌、布满薄茧的手,有些僵硬地、却又无比准确地,抚上了她的脸颊。
指尖冰凉,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穿越了五十年麻木与空洞的、近乎本能的温柔。
“师兄……”
这一下轻轻的触碰,如同击碎了最后一道屏障。叶锦再也无法抑制,积压了五十年的委屈、恐惧、艰辛与不舍,化作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她抓住他冰凉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泣不成声。
空旷的洞府内,只余下女子压抑已久的悲泣,和一个傀儡沉默却温柔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