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仁波齐的星星 第21章 第 21 章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宣告了深冬的来临，转山季在冈仁波齐披上最圣洁的银装时达到顶峰，又随着春风的第一丝暖意渐近尾声。

驿站经受住了人流和风雪的考验，那些巧妙的改造赢得了所有使用者的称赞，连县里下来检查的人员，在仔细查看后，也破例认可了这种“尊重传统与现代安全结合”的独特方案。

甘谧蓝几乎融入了塔尔钦的日常。他能熟练地帮平措分辨不同木料的特性，能听懂格桑关于泥土和水的独到见解，甚至能和多吉老爷子用简单的藏语夹杂着手势讨论石头的“脾气”。他穿着那件靛蓝色邦典在镇上行走时，不再有好奇的打量，取而代之的是熟稔的招呼：

“甘老师，今天图纸画得顺利吗？”或者“甘老师，家里新做了酸奶，一会儿让娃娃送过去。”

关于他和嘎玛丹增，早已不再是需要遮掩或解释的事情。扎西是最高调的宣扬者，但凡有远道而来的朋友，他总要指着并肩而立的两人，用他那大嗓门说：

“看！咱们塔尔钦的雪山，和画里走出来的仙鹤！”

往往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和祝福。连最固执的老人们，在驿站享受到切实的便利后，也默认了这种不同于传统的结合，只说：

“山神认可的人，就是塔尔钦的人。”

现实中的牵绊，也如同高原上的冻土，在春日下悄然消融。

那个来自南方都市的电话最终响起时，甘谧蓝正和嘎玛丹增在溪边，看冰层破裂，雪水欢快地奔流。他接起电话，听着律师告知最终和解款项已全部到账，以及前合伙人周琛的公司因另一个项目陷入困境的消息。

他平静地听完，只回了一句“知道了”，便挂了电话。没有快意，没有唏嘘，只有一种与前尘旧事彻底了断的释然。他删除了那个号码，如同拂去肩头一片无关紧要的雪花。

他转头，对上嘎玛丹增询问的目光。

“都结束了。”他说，声音和溪水一样清澈。

嘎玛丹增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将他被风吹凉的手握进自己温热的掌心。那温度，比任何银行账户里的数字都更让他感到富足。

他们的生活有了新的重心。

甘谧蓝不再仅仅为驿站画图，他开始应镇上人的请求，设计更宜居又不失传统的民居，为小学校绘制带有藏族元素的壁画，甚至帮朗加家的牧场规划了更合理的畜栏。

他的画笔，真正开始为这片土地服务。而嘎玛丹增，依旧是那个最可靠的守护者，只是他的守护范围，明确地、毫无保留地圈定了甘谧蓝的一切。

一个晴朗的午后，甘谧蓝在小店门口支起画架，为夹在画板边缘的一张照片上色。那是扎西不知何时偷拍的一张抓拍——

风雪初歇的院中，嘎玛丹增正低头为他系紧邦典的带子，而他微微仰头看着嘎玛丹增，眼神里的依赖和信任满得快要溢出来。背景是覆雪的远山和静谧的小店。

央宗抱着课本路过，驻足看了一会儿，惊叹道：

“甘老师，你把他眼睛里的光画出来了！”

她如今已是甘谧蓝最积极的学生之一，学着用画笔记录家乡的美。

连朗加也放下了那点少年情愫，开始正经跟着甘谧蓝学素描，说是要把他家的牦牛画得更神气。他阿爸巴桑每次来镇上，总要塞给甘谧蓝一些牧场的新鲜吃食，拍着他的肩膀说：

“好好好！把我们塔尔钦画得更漂亮！”

这天的晚饭后，扎西和几位老工匠都在，小店里暖意融融。多吉老爷子喝了几口青稞酒，看着并排坐在一起、膝盖抵着膝盖的甘谧蓝和嘎玛丹增，忽然对嘎玛丹增说：

“你的那棵檀香木，放了十几年了，再不放就要被虫蛀了。”

嘎玛丹增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起身走进了里屋。出来时，他手里捧着一块用红布包裹的长条物件。他走到甘谧蓝面前，在众人含笑的目光中，缓缓打开红布。

里面是一块色泽沉郁、纹理细腻的檀香木料，散发着淡淡的、持久的香气。木料表面已经经过初步打磨，能看出是要用来雕刻一个……长条形的盒子？或者说，更像是一个……

“经筒。”

嘎玛丹增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低沉：“给你刻一个转经筒。”

他拿起那块木料，放在甘谧蓝手中，木料沉甸甸的，带着岁月的分量和眼前这个男人掌心的温度。

“用我阿爸留下的最好的木头，我亲手刻。以后你画图累了，就转转它。”他的目光深邃，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要将彼此的生命以最郑重的方式缠绕在一起的决心，“我的经文，刻在上面。你转一遍，就像我为你念了一遍。”

甘谧蓝捧着那块木头，指尖感受着那细腻的纹理和沉实的分量，喉咙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在藏地，亲手为在意的人雕刻经筒，意味着什么。这比任何誓言都更庄重，更永恒。

扎西带头鼓起掌来，洪亮的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好！好啊！咱们嘎玛这块闷石头，总算开窍了！”

平措和格桑也笑着点头。央宗更是激动地拍手，眼睛亮晶晶的。

甘谧蓝抬起头，看着嘎玛丹增在灯火下异常柔和的眉眼，看着周围所有人真诚祝福的笑容，只觉得整颗心都被一种巨大而踏实的幸福充满了。他放下木料，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嘎玛丹增的手，十指交缠，用力得指节都微微发白。

“好。”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哽咽，却无比清晰坚定，“我等着。等你刻好，我每天都要转，转一辈子。”

窗外，繁星满天，每一颗都像是为这对恋人点亮的酥油灯。在这片离天最近的土地上，一段跨越千山万水的缘分，终于如同深植于沃土的青稞，迎来了它沉甸甸的、金灿灿的丰收季节。甘谧蓝这棵曾经在都市风雨中飘摇的树，在这里，找到了他能够扎根一生、枝繁叶茂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