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轻轻落在冈仁波齐肩头时,塔尔钦的空气开始变得不同。风中夹杂着远方而来的脚步声、驮铃声,还有各种方言的交谈声。
转山季就要开始了。
驿站终于赶在第一批朝圣者到来前完成了所有修缮。多吉老爷子带着徒弟们做了最后一次检查,用粗糙的手掌抚过新雕的窗棂,点头道:“石头和木头都安顿好了。”
这天清晨,甘谧蓝正在驿站门口调试新做的松木招牌,远远看见一支驮队沿着河谷走来。为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阿妈,手持转经筒,脚步沉稳。
“是康珠阿妈!”扎西兴奋地喊道,“她每年都从青海过来,要走整整三个月!”
老阿妈走到驿站门前,仰头看着焕然一新的建筑,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她用藏语对嘎玛丹增说:
“山神会记得你的功德,孩子。”
“不只是我。”嘎玛丹增侧身,将甘谧蓝让到身前。
康珠阿妈仔细端详着甘谧蓝,那双看遍世事的眼睛像是能穿透皮囊。她忽然伸出手,将一条褪色的红绳系在甘谧蓝手腕上:
“好孩子,你找到自己的山了。”
这像是一个信号,越来越多朝圣者开始在驿站歇脚。他们好奇地打量着新开的窗户,抚摸着光滑的木线槽,最后总会把目光落在甘谧蓝身上。
“你就是那个会画画的汉族小伙子?”一个从甘孜来的老喇嘛眯着眼问,“我听说你给驿站画了新的生命。”
甘谧蓝正在帮平措修理一张旧卡垫,闻言抬起头,谦逊地笑了笑:
“我只是帮了点小忙。”
“不小不小。”老喇嘛摇着转经筒,“能让老建筑说出新故事,这是很大的功德。”
朗加也带着他阿爸的驮队来了。小伙子远远看见甘谧蓝,眼睛亮了一下,但瞥见嘎玛丹增的身影,立刻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帮着卸货去了。他阿爸,那位健谈的牧场主巴桑,则拉着嘎玛丹增热情地寒暄,目光却不时瞟向甘谧蓝。
“我听说,”巴桑压低声音,“是你家这位画师的主意,用老法子加固了屋顶?聪明人啊!”
嘎玛丹增难得地没有纠正“你家”这个说法,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始终追随着正在帮朝圣者指路的甘谧蓝。
最让人意外的是央宗的变化。她不再只是送茶送饼,而是主动在驿站帮忙,用流利的汉语为内地来的朝圣者讲解转山的禁忌。有个从成都来的年轻摄影师被她吸引,整天举着相机围着她转。
“央宗姑娘,”摄影师第无数次凑过来,“能给你拍张照吗?你站在经幡下的样子太美了!”
央宗正在帮甘谧蓝整理画具,闻言头也不抬:
“我的样子山神记得就好,不用你的机器记。”
扎西在一旁听见,笑得前仰后合,用藏语大声说:
“咱们的格桑花,现在可是带刺了!”
甘谧蓝也忍不住笑了。他看向嘎玛丹增,发现对方正看着这一幕,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
傍晚是驿站最热闹的时候。朝圣者们围坐在新砌的灶台边,喝着热茶,分享各自的故事。甘谧蓝的炭笔在速写本上飞快移动,捕捉着这些鲜活的面孔。有时他会把画送给被画的人,总能换来真诚的祝福。
“你在收集故事。”康珠阿妈某天晚上对他说,“每一个朝圣者都是一个故事,你现在也是这个故事的一部分了。”
这话让甘谧蓝怔了很久。他看向窗外,星光下的冈仁波齐静谧庄严。再回头看看驿站里温暖的光晕,嘎玛丹增正在帮一个扭伤脚的孩子敷药,扎西在和巴桑喝酒聊天,央宗在教那个成都摄影师唱藏族民歌。
这一切如此真实,如此鲜活。
嘎玛丹增忙完走过来,很自然地坐在他身边,递给他一碗刚打好的酥油茶。两人的肩膀靠在一起,温度透过衣物传递。
“累了?”嘎玛丹增低声问。
甘谧蓝摇摇头,把速写本递给他看。
最新的一页上,画着驿站温暖的灯火,灯火中是每一个人的身影——
包括他们依偎在一起的轮廓。
“我在写我们的故事。”甘谧蓝轻声说。
嘎玛丹增看着画,许久,将他揽得更紧了些。
驿站外,转山的人流络绎不绝。经幡在风中哗哗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故事。
而在这个故事里,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