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之事过后,苏清月在相府的处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下人们看她的眼神少了几分轻蔑,多了几分探究与谨慎。王氏虽未再明着刁难,但克扣用度依旧,只是手段更隐晦了些。
苏清月乐得清静,每日除了必要的请安,便待在自个儿院里。她利用有限的资源,将小院稍作整顿。教青黛辨认了几种可食用的野菜,甚至在墙角辟出一小块地,试着播种了些易活的草药种子。日子依旧清贫,但至少不再像从前那般绝望。
这日午后,难得的暖阳驱散了连日的阴霾。苏清月见青黛连日劳累,小脸瘦了一圈,便决定带她去相府最偏僻的西侧花园走走。那里靠近外围围墙,平日人迹罕至,景致也荒凉,但胜在清净,不易惹人注目。
“小姐,听说西花园的梅花这几日开得正好呢!”青黛难得露出雀跃的神色,像只被关久了终于能出门撒欢的小鸟。
主仆二人避开主路,沿着一条少人行走的小径往西边去。越走越是僻静,亭台楼阁渐次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嶙峋的假山和未经仔细打理的古木。空气里弥漫着枯枝败叶和泥土的气息,与主院那边精心调制的花香截然不同。
果然,在一片萧索的林木深处,几株老梅虬枝盘错,凌寒独自开着,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虽不繁盛,却别有一番傲骨。
苏清月站在梅树下,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冷冽梅香的空气,胸腔中那股属于现代灵魂的对自由的渴望,似乎也得到了一丝慰藉。她闭上眼,仿佛能透过这古老的梅香,触摸到另一个时空的风。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痛苦的闷哼声从不远处的假山后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青黛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紧了苏清月的衣袖:“小、小姐,什么声音?”
苏清月眉头微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耳细听。那声音粗重而短促,带着极力克制的痛苦,不像是寻常病痛。
医者的本能让她抬步向假山后走去。青黛虽怕,却还是紧紧跟上。
绕过一块巨大的太湖石,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是一怔。
只见一位身着深青色常服的老者靠坐在假山石上,面色惨白如纸,嘴唇泛着不祥的绀紫色,一只手死死捂住左胸,呼吸急促而艰难,额头上沁出豆大的冷汗。他身边并无随从,看衣着气质不像府中仆役,倒像是一位身份不低的客人,不知为何独自在此发病。
“老人家!”苏清月立刻上前蹲下,语气沉稳,“您哪里不舒服?”
那老者勉强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眼神已然有些涣散,张了张嘴,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是痛苦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心疾!苏清月瞬间判断。看这症状,极像是现代所说的急性心肌梗死或心绞痛发作,情况万分危急!
“青黛,快去附近看看有没有人!找人帮忙!”苏清月迅速吩咐,语气不容置疑。
青黛应了一声,慌忙跑开。
苏清月则立刻扶住老者,让他保持半卧的姿势,尽量减少心脏负荷。她快速解开老者衣领的盘扣,保持呼吸道通畅。没有听诊器,没有血压计,没有急救药品!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搜寻着在如此简陋条件下可行的急救方案。
针灸!这是目前唯一可能起效的方法!
她毫不犹豫地拔下自己发间一根最细长的银簪——这是原主生母留下的唯一遗物,材质普通,但此刻却是唯一的希望。她将簪尖在袖口上用力擦拭几下,权当消毒。
认穴必须精准!她屏住呼吸,指尖在老者手臂内侧用力按压,寻找内关穴。找到了!她手持银簪,运用巧劲,迅速刺入穴位,并进行持续、轻柔的捻转刺激。
老者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闷哼。
苏清月不为所动,全神贯注于手下感受。她需要得气感来疏通心脉气血。紧接着,她又瞄准了老者鼻唇沟顶端的人中穴,浅刺并以特定频率提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假山后只有老者粗重的喘息和苏清月沉稳的呼吸声。阳光透过光秃的枝桠,斑驳地洒在两人身上。
渐渐地,奇迹发生了。老者急促的呼吸似乎平缓了一些,紧捂胸口的手微微松了些力道,惨白的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色。
就在这时,青黛带着一个看似管家模样的人急匆匆赶来。那管家看到眼前景象,吓得魂飞魄散:“老太爷!您怎么了?!”
老者虚弱地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无碍,目光却落在苏清月身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异与探究。他感觉那根冰冷的银簪刺入后,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胀感蔓延开,原本如同被巨石压住、即将停止跳动的心脏,竟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暖流,那撕心裂肺的绞痛奇迹般地缓解了。
“是……是这位姑娘……”老者声音依旧虚弱,但已能成言。
苏清月见有人来了,便缓缓起针。她将银簪重新插回发间,动作自然,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急救只是随手为之。“老人家心疾突发,现已暂时缓解,但还需立刻静卧休息,请大夫仔细诊治,万不可再劳累或情绪激动。”她语气平静地交代着,完全是医者口吻。
那管家连忙招呼远处候着的、不敢靠近惊扰的两个小厮过来,小心翼翼地将老者扶起。
老者被搀扶着站起身,深深看了苏清月一眼,那目光锐利而深邃,仿佛能穿透皮囊。“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不知姑娘是府上……”
“举手之劳,老人家不必挂心。”苏清月微微福了一礼,打断了他的问话,态度疏离而客气。“您身体要紧,请快回去休息吧。”她并不想在此刻暴露身份,节外生枝。
老者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强求,只是从腰间解下一枚看似普通的青玉平安扣,递了过来:“一点谢意,姑娘务必收下。他日若有难处,可凭此物到城东‘墨韵斋’寻我。”
苏清月本想拒绝,但看到老者眼中不容推辞的坚持,以及那“墨韵斋”似乎并非寻常店铺,心中微动,便接了过来:“多谢老人家。”
老者这才在管家和小厮的簇拥下,缓缓离去。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了苏清月一眼,目光在她那身半旧的衣裙和沉静的面容上停留片刻,这才转身消失在假山尽头。
“小姐,那位老爷爷是什么人啊?看着好生气派!”青黛凑过来,好奇地看着苏清月手中的玉扣。
苏清月摩挲着那枚触手温润的青玉扣,上面没有任何纹饰,却透着一股古朴大气。“不知道。”她淡淡道,“或许只是个过客吧。”
但她心里清楚,那老者绝非常人。其气度、谈吐,以及发病时身边竟无随从的蹊跷,还有那“墨韵斋”……这一切都透着不寻常。
这次意外的偶遇,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原本只局限于相府内斗的棋盘上,荡开了一圈新的涟漪。
她将玉扣小心收好。这或许会成为一张意料之外的牌。
抬头望去,那几株老梅依旧静静绽放,暗香如缕。苏清月深吸一口气,感觉前方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露出更广阔、也更未知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