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纹痊愈的消息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相府平静的表面下激起圈圈涟漪。下人们交头接耳时,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
"三小姐真是神了!张嬷嬷那咳了半月的痨病,三剂药就见好!"
"何止!我亲眼看见她给马厩的小李子正骨,咔擦两下,错位的膀子就接上了!"
这些窃窃私语越过重重院落,最终汇入王氏耳中。她端坐在紫檀木嵌理石扶手椅上,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倒计时的钟摆。
"倒是我小瞧了她。"王氏语气平静,眼底却凝着寒霜,"原以为是个随手就能捏死的蚂蚁,没想到是只会咬人的耗子。"
钱嬷嬷躬身立在一旁,小心翼翼道:"夫人,再过半月就是宫中百花宴,按例各位小姐都要出席,您看三小姐那边..."
王氏眸光一闪,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自然要她去。这么好的舞台,岂能少了我们三小姐的戏份?"
与此同时,破败小院里却焕发着别样生机。窗台上晒着各色草药,空气中飘散着清苦的馨香。苏清月正在教青黛研磨药材,阳光透过新糊的窗纸,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浅金色的光晕。
"小姐,您说夫人真的会让您去宫宴吗?"青黛一边捣药,一边忍不住问。自从秋纹病愈后,来找苏清月看诊的下人络绎不绝,这份暗地里的认可让小丫头与有荣焉。
苏清月手下不停,将研磨好的药粉过筛:"这场宫宴,我去不去,已经不由她一人说了算。"
她看得分明。王氏若执意阻拦,反倒落人话柄——一个刚立下"功劳"的庶女,连宫宴都不让出席,未免太过刻薄。可若让她去...
"我那好姐姐,定会想方设法让我在宫宴上身败名裂。"苏清月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果然,三日后,王氏院里的丫鬟送来消息:夫人吩咐,三小姐身子既然大好,便该准备参加半月后的百花宴。
消息传来时,苏清雪正在试穿新裁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听到丫鬟禀报,她猛地扯断了一串东海珍珠璎珞,圆润的珠子噼里啪啦滚落一地,在光洁的金砖上跳跃。
"她也配!"苏清雪姣好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一个贱婢生的女儿,也敢与我同席?真当自己是正经主子了!"
彩蝶连忙安抚:"小姐何必动气?宫宴上规矩森严,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到时候出丑丢脸,岂不是自取其辱?"
苏清雪冷静下来,眼中闪过恶毒的光:"你说得对。我要让她在满朝文武面前,永远抬不起头!"
接下来的日子,相府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暗潮汹涌。
苏清雪忙着学习宫廷礼仪,挑选首饰,练习琴艺。而苏清月这边,却连一件像样的礼服都没有。
"小姐,这可如何是好?"青黛翻箱倒柜,只找出一件半旧的月白绣梅花襦裙,袖口已经磨得起毛,"穿这个去宫宴,怕是连宫门都进不去。"
苏清月抚摸着裙角的梅花刺绣,忽然道:"取剪刀来。"
"小姐!"青黛惊叫,"这已经是您最好的衣裳了!"
"最好的,不代表最合适的。"苏清月语气从容,"既然没有锦衣华服,那我们就另辟蹊径。"
她让青黛找来一些素色绸布和丝线,又去院里采来几种色泽特别的植物。接下来的几天,主仆二人闭门不出,小院里时常飘出蒸煮花草的奇异香气。
苏清月将那块月白绸布用栀子、黄柏等植物染料反复浸染,得到了一种极特别的月牙白色,比原本的死白多了温润的光泽。她又将梅花图案小心地拆下,用收集来的孔雀羽、翠鸟毛捻成彩线,以独特的针法重新绣制。
"小姐,这绣法好奇特!"青黛看着苏清月飞针走线,惊叹不已。那梅花在苏清月手下,不再是呆板的图样,而是仿佛真在枝头绽放,甚至能看出晨露欲滴的光泽。
"这是虚实针法。"苏清月解释道,"通过不同角度的针脚变化,让绣品在不同光线下呈现不同效果。"这套融合了苏绣和法式刺绣的技巧,在这个时代堪称独树一帜。
就在礼服即将完成时,麻烦如期而至。
这日清晨,苏清雪带着几个丫鬟突然闯入,美其名曰"关心妹妹的准备情况"。
"三妹妹在忙什么?让姐姐看看你的礼服。"苏清雪说着,目光已经落在桌上那件即将完成的衣裙上。
她原本带着讥诮的眼神,在看清那件衣服时,猛地一凝。
那月牙白的底色温润如玉,上面盛放的红梅栩栩如生,最奇妙的是,随着角度变换,梅花竟呈现出不同的色泽,仿佛真花在光线下摇曳生姿。
这绝不是府里绣娘的手艺!苏清雪心中警铃大作。若让苏清月穿着这件衣服进宫,岂不是要抢尽她的风头?
"这料子..."她忽然伸手抚摸裙摆,指甲"不小心"勾住一处线头,猛地一扯!
"嘶啦——"一声,裙摆处被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青黛倒吸一口冷气,眼泪瞬间涌上:"大小姐!您!"
苏清雪故作惊慌:"哎呀,妹妹对不起,姐姐不是故意的。这料子怎么这么不结实?看来你是穿不了这件了。"
她心中得意。距离宫宴只剩五天,看你还怎么补救!
苏清月看着被撕裂的裙摆,面色平静得可怕。她抬眸看向苏清雪,眼神如古井无波:"姐姐说得对,这料子确实不结实。"
她缓步上前,在苏清雪惊讶的目光中,拿起剪刀,沿着裂口"咔嚓"一声,将整个裙摆齐膝剪断!
"你疯了?"苏清雪失声叫道。女子衣裙不及脚踝,已是失仪,这及膝的长度,简直伤风败俗!
苏清月却不理会,又取来之前染制的同色绸布,裁成宽条,一层层缝在剪短的裙摆下。她缝得极快,针脚细密而独特,那些布条被她巧妙地叠成渐变的层次,仿佛花瓣层层绽放。
"既然坏了,那就改个样式。"苏清月语气淡然,"说起来,还要多谢姐姐这一扯,让我想到了更好的设计。"
不过一个时辰,一件破裙在她手中焕然新生。原本的长裙变成了及膝襦裙配渐变裙裾,行动间如花瓣摇曳,比原先更多了几分灵动俏皮。那撕裂的痕迹被巧妙的绣样覆盖,反而成了独特的装饰。
苏清雪看得目瞪口呆,脸色由红转白,最后铁青一片。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破坏的举动,竟成全了对方!
"我们走!"她咬牙切齿地带着人离开,背影狼狈。
青黛抚摸着改造后的衣裙,又是心疼又是骄傲:"小姐,您真是太厉害了!这裙子比原先还要好看!"
苏清月目光悠远:"在有限的条件里创造无限可能,这是一个医者的基本素养。"她想起在现代实验室里,多少次经费不足,设备简陋,她依然能做出突破性的研究。资源从来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思维才是。
宫宴前夜,王氏派人送来一套水红色的锦缎衣裙,说是给苏清月准备的礼服。
"黄鼠狼给鸡拜年。"青黛小声嘀咕。
苏清月检查那件衣服,果然在腋下和后背处发现了多处细小的裂口,穿着时稍一动作就会开裂。更绝的是,衣服上用了一种特殊的熏香,与宫宴上某种常用香料混合后,会引来蜂蝶。
"真是费心了。"苏清月轻笑,随手将那件价值不菲的锦衣丢在一旁。
次日清晨,相府门前车马喧嚣。
苏清雪穿着精心准备的云锦裙,珠翠环绕,艳丽如牡丹。当她看到苏清月时,瞳孔猛地收缩——
苏清月穿着一身月牙白渐变裙裾,头发简单挽起,簪着一支素银簪子,全身上下再无多余装饰。可就是这样素净的打扮,在姹紫嫣红中反而格外显眼。那身独特的衣裙衬得她气质清冷如梅,行走间裙裾如花瓣舒展,自成一派风韵。
"你..."苏清雪气得指尖发颤。
王氏目光阴沉地扫过苏清月,很快换上慈和的笑容:"都到齐了?上车吧。"
马车缓缓启动,驶向那朱红宫墙。
苏清月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中那枚青玉平安扣,冰凉温润的触感让她心神稍定。
这场宫宴,注定不会平静。但她早已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苏清月。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