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秋点兵 第19章 第 19 章

琳琅将往事娓娓道来，围观的人听后无不动容。

难怪这老头不去怪罪次子气死兄长，贱卖侄女，却来责难一个刚失去了父亲的小姑娘。

再一看那老头……脸上竟无丝毫悔过之意，还叫嚣着要琳琅去替她叔叔下狱。

世上竟有这样是非不分的长辈，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一家子里若是不能一碗水端平，一味欺压人，离了心去，还谈什么家和万事兴。这两兄弟一死一入狱的局面，也因这老头的偏疼与糊涂而起。

怕这老头再纠缠琳琅，惹她伤心，秋月离与李挐云将她带回了客栈。

阿莫待众人离开后，又折返回桃林。

“如今你孙儿的父母皆被收押，若你这老头子还不知好歹，惹了我们大人动怒，谁知道明日你会不会曝尸荒野。”阿莫阴恻的声音在桃林里荡开。

“你再想想，如今你那孙儿的父亲残害兄长的事已经传开了，他身旁只剩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祖母陪伴在侧，究竟能不能护住他，纵使护得住一时，那把老骨头还活得了几日？”

宋老板和商队的人见出了人命，从许氏夫妇那里讨回了一些银钱，就忙不迭回临康城去了，生怕和自己扯上干系。

客栈里的上房又空出来两间。

知道秋月离担心琳琅，李挐云主动提出将房间让给琳琅住，整理好自己的行李，就叫来小二的打扫房间给琳琅，自己则拿着行李去了走廊另一端。

这还是他们这一路来宿得最远的一晚，因这个缘故，便是知道次日要赶路，李挐云也整夜都没睡好。

走廊另一头的房间里，夜明珠盈盈的光照到秋月离脸上，让她眸中多了几分坚定。思毕，终是执起手边的紫豪笔，在砚台中蘸取浓浓的墨汁，然后在信纸上落笔。

当日她还被囚禁于地牢之时，被火烧得通红的烙铁就要印在她脸上，一个小太监赶来，与审问她的人耳语，这才让她免于刑罚之苦。

小太监走时，还交予了她一封密信。

她出狱后本可以求助那送信给她的人，继续留在将军府，享受尊荣。只是那信里的内容太过惊世骇俗，她自萧正阳与飞龙公主接连逝去后，心灰意冷，已无意在各方势力中游走奔波。于她而言，离开京都或许并非坏事。直到如今——

这一路离京都的繁荣强盛越远，亲眼所见的民生之艰辛越多。行至柳林镇，见琳琅一家终日勤恳劳作，病痛之时却拿不出银钱抓药，被逼得卖身救父。今日又听琳琅提及过往，此前只因琳她是女儿身，一家子就被家中长辈作践欺负，是非混淆，颠倒黑白。

百姓已经足够辛酸，却还在泥泞中互相为难。

前路漫漫，她却看不见光明。

她不知那密信中所言是否为真，但只要有一丝希望，能与现下不同，她就愿舍身一试。

“我欲穿花寻路，直至白云深处。①”

搁下笔，秋月离提起信纸，吹干了上面的墨痕，才仔细折好，放进信封里。

次日一早。

秋月离收拾完行囊，出了门，却发现琳琅的房间已经人去楼空。

“小姑娘卯时就起来出门去了。”店小二站在楼梯口说道，“急匆匆的，像是要去办什么事。”

如今琳琅的父亲也安葬了，李挐云昨日回来后也去找与里正长谈过，若是许家老头还来找琳琅的麻烦，里正会找人为琳琅主持公道。至于那害人性命的夫妇俩，已报了县衙，要按琳琅的意思，秉公处置，不必理会血脉亲情。

秋月离一时想不到琳琅还有什么事要办，但细细一想，又似乎有许多事。

“夫人请上车吧。”李挐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次队伍已经因她耽误行程两日了，秋月离虽心中许多挂念，也只好出门上车。

也不知，以后与琳琅是否还能有缘相见。

车门被从里头打开——

“请夫人安。”一个梳着双鬟髻的大眼女孩与她行了礼。

“琳琅！怎么是你！”秋月离有些喜出望外。

琳琅将秋月离扶进了马车，才缓缓说道：“李大人聘了我做夫人这一路的女使，以后夫人尽管使唤琳琅就是。”

那日他在信上说要给她寻一个女使，当真是有心了。

“难怪方才出门没见你人，既如此，还似从前一样唤我姐姐就是了，不必太过拘礼。”

琳琅回以一个微笑：“好，姐姐！”

意外过后，秋月离又有几分迟疑：“我此行终点为岭南，距你们柳林镇约有两千里路，你此去背井离乡，这一路颠沛流离，或有许多磋磨，你当真想好了？”

琳琅垂下眸子，语气落寞：“这里虽是琳琅家乡，却再没有一个值得我牵挂惦念的人。”

从记事起，她与阿娘就一直在阿翁家受着委屈，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没过上几年好日子，阿娘与爹爹接连离开人世，留她一人在此。

此前爹爹重病，叔叔婶婶来到家中，说要帮她想办法。她在黑暗中曾有过片刻，几乎要真的以为有人要伸出手拉她一把。

然而接踵而来的事情让她彻底明白，从前的想法真是大错特错，竟愿意拱手让出自己的将来，交付到别人的手中。

“从前听行商的人说过，岭南富庶，有许多出海行商的人，一旦功成，便是万贯家财衣锦还乡。”

“爹爹生前的遗愿，就是我能过好这一生，不需再受委屈。人生在世，靠谁都不如自己靠得住。我想去岭南后，学着做生意，尽早报答姐姐恩情，让爹爹也不再牵挂。”

现在的柳林镇于她而言，痛苦多过其他。她想逃得远远的，找个地方，挣多多的钱，再回来给阿娘和爹爹修坟立碑，然后将他们一家三口曾经的居所买回来。就像，爹爹与阿娘从未离开过那样。

“指挥使，车马都检查过，可以放心赶路了。”林向春同李挐云汇报。

“好，那便启程吧。”

阿莫执起鞭子，侧头问车里的人：“秋夫人可坐好了？”

“嗯，有劳了。”

鞭子抽到前面的骏马身上——

“驾！”

①出处：黄庭坚《水调歌头·游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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