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知宫宴终将成空,为免打草惊蛇,梁以柔仍日日与李清韵核验宫宴的各项事宜。从御膳房呈递的珍馐菜单是否合宜,到受邀朝臣与宗室亲眷的座次安排,事无巨细,皆精心打点。
腊月二十七,夤夜,林梢压雪,茫茫静谧。
梁以柔正在和李清韵核对宴席的出席人员名单。
“李尚宫,这位大人是否……”她话音未落,殿门“砰”的一声被猛地踹开。
张承兴立于门外,面色阴沉如水,周身戾气几乎凝成实质。
“出去!”他目光如刀,直刺李尚宫。
李清韵不敢多言,躬身疾步退出,轻轻掩上殿门。
梁以柔缓缓搁下手中的狼毫笔,笔杆与案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她定了定神,缓缓起身,裙摆扫过地面,从容不迫地行至他面前,仿佛完全未见其滔天怒火:“不知太子殿下深夜冒雪前来,有何指教?”
这是自她入宫以来,首次再见张承兴。
虽困于深宫之中,与外界隔绝,但前朝的风声亦通过各种渠道传来——皇帝病笃,缠绵病榻,朝中大臣各怀心思,纷纷向太子施压,张承兴的处境想必十分艰难。她心中虽早有预判,却未料他会如此失态。
张承兴并未答话,阴鸷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忽地出手如电,一把扼住她纤细的脖颈!
“呃!”梁以柔猝不及防,呼吸骤然被截断。她本能地抓住颈间那只铁钳般的手,奋力挣扎,喉咙里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声,“殿……下……”
“皇嫂,”张承兴逼近,眼中翻涌着暴戾与猜疑,“你告诉本宫,为何京郊之外,会凭空冒出数万精兵?”
梁以柔面色涨红,艰难吐字:“我……不知……”
“还敢狡辩?!”他手上力道又狠三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空气变得稀薄,视线开始模糊,挣扎的力道渐渐微弱。张承兴死死盯着她每一分痛苦的神色,试图从中找出破绽——煎熬,挣扎,唯独没有他预想中习武之人的本能反击。
难道他想错了?
她这般柔弱不堪,真的不会武功?
就在她即将窒息的前一刻,颈间力道蓦地一松。
梁以柔如断线的风筝瘫软在地,抚着脖颈剧烈咳嗽,肺腑如同火烧。
张承兴已恢复那副温文假面,甚至慢条斯理地斟了杯茶递过来。见她仍俯身咳喘,无人接过,他随手将茶杯掷回案上,发出清脆声响。
“往后几日,你不必出门了。”他居高临下,声音冰冷,“司棋与抚琴会好生‘照料’你。”
言罢,拂袖而去。
门被关上的瞬间,她看到了司棋和抚琴。只是她们身上穿的不再是宫女统一的藏青色冬装,而是一身紧致的黑衣劲装,腰间悬着锋利的长剑。
梁以柔撑着桌沿起身,案上清茶映出她苍白的脸孔与颈间刺目的红痕。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飞速思索。
张承兴此番发作,必然是为了试探她会不会武。
白虎一事,或许在他心中始终是一个芥蒂,他恐怕一直在暗中怀疑她的真实身份,怀疑她并非表面这般柔弱无害。
方才若他再晚松手片刻,她恐怕真会本能反击,届时身份暴露,万事皆功亏一篑。
还有司棋和抚琴,他在她的身边安排了两个会武之人,目的想来也是为了日夜观察她的言行举止,一旦她露出半分破绽,便会立刻上报。
幸好进宫之后,因着人多眼杂,她都刻意收敛气息和脚步,想来司棋和抚琴暂时还没有发现什么。
只是,如今她得尽快联系皇后,将京郊兵马已露的消息传给张承锦,让他早做防备。
她疾步至门前,用力一推——门扉纹丝不动,已被反锁。
“未有殿下谕令,王妃不得外出。”门外传来司棋毫无感情的声音。
“宫宴名单尚有几位需向皇后娘娘确认……”
“宫宴已取消,王妃安心静养便是。”
最后一线希望破灭。梁以柔退回内室,望着跳跃的烛火,一夜无眠。
脑海中思绪万千,一会儿是张承兴阴鸷的面容,一会儿是京郊的兵马,一会儿又是张承锦的安危,辗转反侧,直至天快亮时,才浅浅合了眼。
-
腊月二十九,凌晨,天还未亮,整座皇城依旧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
沉睡中的梁以柔被门外隐约的骚动惊醒。
她猛地坐起身,侧耳细听——杂沓的脚步声、压低的惊呼、兵刃碰撞的锐响……
她来不及披外袍,趿着鞋冲向门边,用力拍打门扉:“司棋!抚琴!外面发生何事?”
“未有殿下谕令,王妃不得离开。”门外传来的回应依旧冰冷机械。
她强迫自己冷静,贴门细听。远处传来“快走”的急呼,混乱由远及近。
是张承锦!他动手了!
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设法脱身。
梁以柔快步走向衣橱,打算换一身衣裳。橱中服饰皆为张承兴事先备下,她目光扫过,却在橱底瞥见一抹异色——那是一件毫无杂色的雪白素衣,形制虽与常服无异,但那过于纯净的白色,仿佛在染制时被遗忘,失去了所有色彩。
张承兴连孝衣都为她备好了。
他就如此笃定,她与张承锦今日必败无疑?
梁以柔眼神一冷,毫不犹豫地将那身缟素取出,换在了身上。
未过多久,张承兴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闯入。见到一身素白、静坐于桌旁的梁以柔,他脚步微顿,眉梢讶异地挑起。
“你竟换了这身?”他眉梢微挑,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太子殿下既已备下此衣,”梁以柔抬眼直视他,眸光清冷,话语不再留半分余地,“不正是盼着我在今日穿上它么?”
张承兴面色一沉,似被这话语中的锋芒刺中,一时未能接话。静默一瞬,他才转而道:“走吧,带你去见见皇兄。你们……想必也许久未见了。”
听到张承锦的名字,梁以柔眸光微动,终于仔细看向张承兴。见他衣袍虽有些凌乱,却依旧整洁,未见明显的血污与伤痕,心下稍稍安定了些——看来张承锦应该无事。
她依言起身。刚踏出门槛,司棋突然开口:“殿下,是否需搜身?”
梁以柔心头一紧,面上却强作镇定。
张承兴脚步一顿,回眸审视她——素面朝天,乌发如瀑,一身白衣更衬得她清冷出尘,不似凡人。
“不必。”他竟意外地好说话,“这身行头皆由本宫准备,有何问题,本宫自当负责。”说罢,示意她前行。
虽未搜身,但司棋与抚琴一左一右,贴身紧随,目光如炬,手中剑柄微抬,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穿过后宫,尚算平静,宫人早已逃散一空。行至前朝,景象骤变——宫道已成修罗场,尸横遍地,鲜血浸透青石板。从服饰辨去,多是羽林军,亦夹杂着威虎军与李家军的尸身。
看来张承锦已控制大局,而自己,成了张承兴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行至宫道转角,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太监埋头狂奔,竟直直撞上张承兴。
小太监一瞧见来人是太子,吓得魂飞魄散,连连跪地求饶,头磕得一个比一个响,“太子殿下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
张承兴眼底戾气一闪,腰间佩剑骤然出鞘!
寒光掠过,人头落地,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在梁以柔雪白的衣襟上染开刺目的猩红。
“滥杀无辜,岂是君子所为!”梁以柔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与愤怒,厉声怒斥道。
张承兴却不答她的话,反而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皇嫂,原本若皇兄安分,本宫登基后,未必不能容他做个富贵闲人。可你瞧瞧,他竟敢带兵逼宫!他既不念兄弟情分,就休怪本宫无情!”
梁以柔不知道他怎么义正严辞地说出这些话,厉声反问:“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难道不该报吗?”
一听这话,眼前人忽然仰天大笑,状若癫狂,“原来你们一直都知道。皇兄的演技真好,竟然能在本宫和父皇的眼皮子底下隐藏这么久,真是好极了!”
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扼住梁以柔手腕,眼中血丝密布,将她狠狠拽到身前,利刃瞬间架上她的脖颈。
“无妨……本宫还有你。”他贴在她耳畔,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你是本宫最后的筹码。”
-
玄武门下,两军对垒,战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
张承锦银甲沐血端坐马上,英气逼人,墨发高高竖起,凤目冰冷狭长,忽见敌军分开一条通路。
张承兴挟持着梁以柔缓缓走出。
恰在此时,层云散开,一缕冬日惨白的阳光刺破阴霾,照亮了阵前。
张承锦看见了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素衣染血,乌发垂肩。
四目相对,跨越半月光阴,万千牵挂与担忧,尽在彼此眼中流转。
见到张承锦安然无恙,梁以柔只觉心中巨石落地。
张承锦却是一脸紧张,声音嘶哑,紧握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张承兴,放了她!”
“放?”张承兴嗤笑,剑锋紧贴梁以柔颈侧,留下一道细细血痕,“两军对阵,岂有释放人质的道理?皇兄未免太过天真。”
梁以柔吃痛蹙眉,咬牙骂道:“卑鄙!”
见梁以柔纤细白嫩的脖颈已经渗出一些血丝,张承锦更加揪心:“你要如何才能放了她?”
“威虎、李家二军尽在你手,本宫仅余羽林残部,形势于我不利啊……”张承兴慢条斯理,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最终定格在张承锦脸上,一字一句,抛出诛心之问:
“本宫要你选——你,和梁以柔,今日只能活一个。”
“你选谁?”
静待妹宝反杀[墨镜][墨镜][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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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