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刺骨的寒风掠过廊下,梁以柔下意识地拢袖,手肘不慎碰倒了暖炉上温着的铜壶。泼溅出的热水,在接触到冰冷空气的瞬间,蒸腾起一片迷茫的白雾,而后毫不留情地浸透了她身着的莹白色冬装。
这并非夏日的轻罗,而是以厚实的吴绫为面,内里絮着轻柔却无比保暖的丝绵。此刻,深色的水痕在厚重的衣料上迅速洇开,冰冷与湿重死死地贴在肌肤上。
青黛、棠梨瞧见,惊慌上前:“王妃,您还好吗?”
舒沁也急忙凑近,指尖触到那湿冷沉重的衣料,脸色顿时变了:“这般天寒地冻,需立刻换下才是,否则必定要染上风寒的!”
张承锦自刚刚那一瞥后,一直注意着梁以柔这边的动静,见她们几人神色惶急地围拢一处,他当即寻了个借口暂别使臣,快步朝她走来。
“出了何事?”一道沉稳的身影倏然挡在梁以柔身前,带来一片令人安心的阴影。
他垂眸扫过她衣摆上那片显眼的洇湿,眉头微蹙。
“永宁在宫中应当备有未曾上身的新衣,我去问她。”张承锦迅速做出决断,语速快而清晰。
那厢,吴静惜正以手支颐,百无聊赖地数着飘落的梅花瓣瓣,“五片、六片……”
“永宁。”
“啊?!”皇兄的骤然出现让她吓了一跳,手中的花瓣簌簌落下。她像见了夫子般慌忙起身,自从上次见识过张承锦那慑人的眼神,她心底便存了几分怯意,连辞行都只敢寻梁以柔。
“你在宫中可有多余的冬衣?你皇嫂衣物湿了,需即刻更换。”
“有的,有的!”吴静惜立刻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只是……我此刻不便离席,让我的侍女画屏陪皇嫂前去更衣可好?”
张承锦略一颔首,眼下也只能如此。
画屏引着梁以柔离席,前往凝玉殿。此处乃是先帝赐予端嘉长公主的宫殿,即便婚后,长公主回宫小住亦居于此。吴静惜在此存放了不少衣物。
“王妃娘娘,这些冬衣皆是郡主新制的,尚未上身。”画屏打开衣箱,恭敬道。
“有劳。”梁以柔微微颔首。
“奴婢先行告退。”
青黛与棠梨从箱中取出最上方的两套冬衣并一件披风。梁以柔目光扫过,皆是鲜亮的朱红与娇嫩的桃夭色。
罢了,有的替换便好。
她最终选了那身桃夭色的衣裙。
不料,刚换好衣裳走出殿门不远,天色骤变,冰冷的雨丝夹杂着细雪纷纷扬扬落下。
三人只得就近避入路旁的花亭。
“这雨势瞧着不小,也不知何时能停?”棠梨望着亭外连绵的雨幕,忧心忡忡。
“且耐心等等。”梁以柔声音平静。
恰在此时,代表北靖参与文试后离席透气的默延,信步走来,不期然望见了亭中景象,一时竟怔在原地。
亭中佳人上身着桃夭撒花袄裙,下配同色织金襕裙,外披素锦织镶银丝披风,于蒙蒙雨幕中,周身如云水氤氲,似馥雾霏霏。
她略施粉黛,如云乌发松松绾就,斜插着支素银缠枝细簪。杏眼清冷,远山眉黛轻描,衬得云鬓花颜,冰肌玉面,偏添几分疏离雅致。
默延一时忘形,目光竟忘了收回。
梁以柔察觉目光,主动相询:“使臣可是迷路了?”
见对方身着北靖服饰,她以为是迷路的使臣。
默延蓦然回神,连忙收伞上前,执礼甚恭:“见过娘子。”
他是北靖王子门下谋士,能说一口流利官话。
“此乃煜王妃娘娘。”青黛在一旁提醒。
默延闻言,心头莫名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异样,再次行礼:“在下默延,见过煜王妃娘娘。”
“使臣不必多礼。”
“娘娘可是被这雨雪困住了?”默延关切问道。
梁以柔微微颔首。
“若娘娘不弃,可先用在下这把伞……”
“不必。”一道低沉的嗓音倏然响起,打断了默延未尽之言。
众人回首,但见张承锦执伞而立。
张承锦面色沉静,目光先落在梁以柔身上,确认她无恙后,才淡淡扫向默延。
他步履从容地走入亭中,不着痕迹地站到梁以柔身前,恰好隔开了默延的视线。
“多谢使臣好意。”张承锦唇角微勾,凤眼眯起,眸光却清淡,“本王自会接王妃回去。文试结果将出,使臣还是尽早回席为宜。”
默延面色不变,从容拱手:“多谢王爷提醒,在下告退。”
转身步入无人角落的瞬间,他舒展的手指悄然握紧成拳,复又缓缓松开。
待人走远,梁以柔才抬眼看他:“你怎么来了?”
“见你久去未归,又忽降雨雪,便猜你被困在半路。”他语气平淡,目光却在她新换的桃夭色衣裙上停留一瞬,“看来我来得正好。”
张承锦带了两把伞。青黛与棠梨合撑一把,他与梁以柔共用另一把。
伞面其实足够宽敞,但因张承锦身形挺拔高大,空间便显得有些局促。两人需得紧紧依偎,方能不被斜飞的雨雪沾湿。
若在从前,梁以柔或许会为此等亲近感到赧然,如今却已习以为常。他们是盟友,理当相互扶持,共御风雨——她如此告诉自己。
张承锦心下却另有一番思量。
他觉着日后绝不能让她独自落单,外头“居心叵测”之人实在太多。方才席间那个吟诵酸诗的,转眼又跑来“雪中送炭”,一副谄媚之态、勾栏做派!
梁以柔岂会稀罕他的破伞!
虽心中愤愤,他此刻却另有话想对她说。目光掠过她被桃夭色映衬得愈发清丽白皙的侧脸,他低声道:“梁以柔,你穿这般明亮的颜色,很好看。”
她是十八岁的少女,合该这般明媚娇艳。
梁以柔闻言,眨了眨眼,略带疑惑地歪头看他:“我平日穿的衣裳,便不好看吗?”
张承锦:“……”
这个梁以柔可真是不会聊天。
*
待他们回到御花园时,文试、武试已然结束。天气竟已转晴,冬日淡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下些许稀薄的暖意,颇为舒适。
“这自由试,可有人愿率先登场?”见席间无人主动,张宣明开口询问。
场面一时喧哗起来,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着谁会出面。
凤临曦自席间出列,朗声道:“陛下,既然自由试由我提议,不若先由我抛砖引玉吧。”
张宣明颔首:“也好。不知王女欲与何人比试?”
凤临曦莞尔一笑,目光如巡弋的蝶翼,轻巧地掠过席间众人,最终,精准地定格在一处——
“陛下,”她声音清越,字字清晰,“我想与煜王妃娘娘,切磋一番。”
此言一出,四周霎时静默,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刚刚归座的梁以柔。
张承锦闻言,在桌下轻轻握住梁以柔微凉的手,低语道:“放心,万事有我。”
梁以柔目光掠过他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掌,未置一词。抬眸间,却无意中瞥见席间默延投来的微笑。
正是方才欲借伞给她的那位使臣。
张宣明凝眉:“这……王女欲比试何项?”
“我想与煜王妃娘娘,比试射术。”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凤鸣国以骑射闻名,王女此举,岂非有意为难我大昭?”
“王女与煜王妃有何过节吗?”
“煜王妃瞧着弱质纤纤,只怕连弓都拉不开吧……”
张承锦起身行至御前,拱手道:“皇叔父,侄儿愿代王妃接下比试。”
未等张宣明开口,凤临曦便断然拒绝,目光锐利:“本殿不愿,煜王,我选定之人是你的王妃,而非你。”
张承锦唇角勾起一抹不羁的弧度,语气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维护:“古语云‘夫唱妇随’,缘何不能‘妇唱夫随’?吾心爱吾妻,自当为她遮风挡雨,代她应试,天经地义。”
凤临曦面色一僵,愠色难以掩饰。
梁以柔自席间起身,步履从容地行至前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陛下,臣妇愿意一试。”
满座目光瞬间聚焦于她。
张承锦错愕地望向她——贸然应战,恐暴露她会武之事。
梁以柔何尝不知?只是凤临曦显然有备而来,此次避而不战,难保没有下一次暗中算计。不如接下这明枪,总好过时时提防暗箭。
况且,也并非没有他法。
“射术涵盖步射、马射、筒射、穿札、长垛多种,”她迎上凤临曦的目光,语气平和,“敢问王女,欲比试哪一种?”
凤临曦本以为看似柔弱的梁以柔绝不敢应战,正好可借此挫其锋芒,没料到她竟真敢接下。她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步射如何?若王妃九矢能中五,即算你胜,如何?”
“多谢王女殿下相让。然此举未免有失公允,不若定为平局如何?”梁以柔不卑不亢。
凤临曦不甚在意地扬眉,她根本不信眼前这女子能胜过自己:“好,依你所言。”
“尚有一个不情之请,可否将赛期延后半月,容我稍作准备?”
凤临曦爽快应允:“好!便定在半月之后。本殿此行会在长安盘桓一月之久。”
梁以柔敛衽一礼:“多谢王女殿下成全。”
张宣明端坐于上,面色已然不豫。他本欲阻止这场明显不对等的比试,岂料二人三言两语便已敲定。今日三国较技,文试魁首属北靖,武试胜者归凤鸣,大昭颜面何存?本想借自由试挽回一城,偏又横生枝节。
他犹自试图转圜:“煜王妃,你当真要比?若你不愿,朕可为你回绝。”
“陛下,臣妇愿意接受王女殿下的挑战。”梁以柔语气坚定。
张宣明又瞥向张承锦,见他亦不再多言,只得暗叹一声:“既如此,便依你二人所请,半月之后,于皇家校场比试。”
*
宴席终了,梁以柔与张承锦同乘马车返回煜王府。
车厢内,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梁以柔觉着有些闷热,解下了披风。
“梁以柔,”张承锦终是忍不住开口,眉头微锁,“你为何非要应战?你擅箭术吗?”
“不擅。”她答得干脆,将叠好的披风置于膝上。
“那你为何……”
梁以柔抬起眼眸,问出盘旋心头已久的疑惑::
“殿下与王女,可曾有过什么风流韵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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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