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清绢页所画的图后,屋内陷入一种死寂的、近乎凝固的尴尬,二人俱是一僵。
梁以柔像被火燎到指尖般猛地合上书册,“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室内格外清晰。
绯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脸颊蔓延至耳根,最后连纤细的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粉。
她手忙脚乱地将画册往身后藏,指尖都在发颤。
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张承锦喉结滚动了一下。
少女羞窘无措的模样尽数落在他眼中,连睫毛都在不安地颤动。他想起她昨夜在黑暗中的轻颤,想起她晚间坦言旧疾时的细微依赖,再结合眼前这“铁证”——
一个念头瞬间击中他:莫非梁以柔对他并非全无感觉,甚至暗中倾心于他,才会羞涩地私下准备……
他原本惊诧的目光逐渐沉淀,转为一种复杂的、带着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暗哑,还有几分发现别人秘密的顽劣。
“你……”他开口,声音比平日低沉沙哑了几分,“在看这个?”这句话不再是单纯的疑问,尾音微微挑起,带着某种克制的、意图确认的意味。
梁以柔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咬住下唇,原来叶宛凌交与她的包袱竟是秘戏图?!
“这是我阿娘给我的,我也是方才才知这里面装的是……”梁以柔急于辩解,不过终究是未经事的少女,腼腆羞耻,声音到后面越来越小。
她的辩解、羞愤,无处安放的目光,在他眼中全成了欲盖弥彰的证据。
看着她连发旋都透着无助的模样,张承锦心底某种猜测似乎得到了印证,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怜惜与愉悦的情绪悄然滋生。他忽然觉得,她这般手忙脚乱的模样,比平日里那副温静守礼的样子生动可爱得多。
他向前略倾了半步。
“无妨。”
他终是开了口,语气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放缓,带着一种近乎安抚的意味。
只是目光掠过她红得滴血的耳垂时,少年的耳根也隐隐有些发热。
他状若自然地移开视线,转身去斟茶,借此平复忽然有些过快的心跳。杯盏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明日还要去衙门。”声音已恢复大半平静,他背对着她说道。
梁以柔愣在原地,脸上热度未退,心里却更加茫然——他……这就信了?还是没信?为何感觉……他方才的态度那般奇怪?
而背对着她的张承锦,唇角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极轻极快地弯了一下。
原来如此。
梁以柔心悦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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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承锦知梁以柔脸皮薄,说完话便离开去往书房处理隐卫的事,留她一人消化情绪。
这边的梁以柔不知他的“好意”,紧拧眉心,将那几卷画册统统收好,藏于包袱里面。那日她与叶宛凌说他们夫妻二人之间感情好,只是不想让她担心。没想到她居然准备了这个秘戏图给她。
她无意打开,却被张承锦误会了,实在是……
罢了罢了,睡一觉醒来,明日再说吧。
晚上出了这么窘迫的事情,意外地,今夜却是一夜安眠。
半夜里,她隐隐约约感觉身边的床榻陷进去了一点。
不久,便沉沉地睡去了。
晨光熹微,展府门前的石阶沁着凉意。
梁以柔早已候在此处,一身灰棉布裁成的窄袖衫,作利落的小郎君打扮,那暗淡的颜色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却掩盖不了她刻意维持的平静容色下,泄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不自在。
张承锦踱步而来,一身天青色云锦直裰衬得人身姿清越。行动间,衣料随之拂动,漾起一层光泽,隐隐可见用银丝线在衣缘处精心刺绣的如意云纹,低调却不容错辨地彰显矜贵。
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她,见她一副强装镇定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旋即隐去。
展府只备了一匹棕马,这就意味着只有一人能骑马。
梁以柔打定主意这几日需得避开些张承锦,尤其是……经过昨夜那难以启齿的尴尬之后,于是道:“大人,请上马。”
“展府就这一匹马?”声音难辨喜怒,张承锦对着一旁候着的小厮问道。
小厮忙躬身回话,言辞恳切,“回司直大人,宣称素来节俭,故而展府中并无马匹。这匹马是前日去马市为您购置的。”
梁以柔略加思索,便知小厮所言非虚。展鸿章的清廉从这府邸的简朴布置便可见一斑。一个三品官员住着这般窄小的屋舍,连王爷的侍卫都需挤在一处。而且府中家具多是旧物,四下里伺候的小厮奴婢更是屈指可数。
这般迂腐不懂钻研讨好权贵之人能官至三品,必在政绩上有一番建树。
张承锦听了这番解释,未再多言,挥手屏退了小厮。
“上马。”他转头对梁以柔道,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日天气尚好。
梁以柔一时讶然,稳住心神道:“殿下,我现今是您的侍卫,岂有主子与侍卫共乘一骑的道理?”
张承锦心中不免觉得有趣,梁以柔明明心悦于他,却总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带着点儿懒洋洋的调侃,“妻子与丈夫不能同骑一匹马吗?”
“妻子”二字被他咬得微微拖长,像羽毛般轻轻搔过耳膜。
梁以柔的脸“唰”得一下红了,昨夜那令人无地自容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
但是正事要紧,不能耽搁回长安的日子。她攥了攥袖口,终是硬着头皮,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妥协。
张承锦见她这般“委委屈屈”又不得不从的模样,活像只被捏住了后颈的猫儿,心头那点捉弄人的趣味更是得到了满足。他眼底笑意更深,却也不再逗她,利落地翻身上马,随即朝她伸出手。
他的手掌干净修长,指节分明。梁以柔迟疑一瞬,还是将手递了过去。
掌心相触,他微微用力,便将她轻松带入身前。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晨间微凉的空气,瞬间笼罩下来。
梁以柔浑身一僵,背脊挺得笔直,尽可能避免碰到他。
“坐稳了。”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发丝。
他轻喝一声,马匹小跑起来。
颠簸间,她的后背不可避免地偶尔轻撞上他的胸膛,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其下的温热与力量。
而张承锦感受着身前人僵硬和那点细微的躲避,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懒洋洋的弧度。
口是心非的梁以柔,他想着,心情莫名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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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的案宗寻起来颇费周章。即便有衙役相助,他们也翻找了近两个时辰。
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森然:崔玉晓与崔玉宁确由崔万励独力抚养。十五年前,崔万励被时任县尉的展鸿章误判为杀人凶犯。案卷记载,崔万励本在田间耕作时发现一具无名女尸,即刻报官,却因有邻人指证他曾在尸身附近徘徊,官兵更在其菜筐中搜出带血刀具,竟被屈打成招。展鸿章判其死刑,崔万励于行刑前夜在狱中自尽。
一月后,城外再现一女尸,死状相同。此番真凶落网,乃一流窜劫匪。展鸿章方知误判,遂拨抚恤金银予崔氏姐妹,并张贴公文恢复崔万励清誉。
至此,一切似乎昭然若揭:崔氏姐妹怀恨在心,设局杀害展迁文以为报复。
望着桌子上这份陈旧的卷宗,梁以柔眉心微蹙,一切太过顺理成章,反倒令她不安。展文皎走失的时间实在巧合得令人心惊,当真与崔氏姐妹无关?白清与媚柳的身份也似乎太过轻易地被揭露,那份划去名字的户籍就像是故意让他们找到的。
张承锦察觉到梁以柔的出神,“在想什么?”
“殿下,不觉得这一切太顺利了吗?”
恰在此时,羽书前来复命。他前日奉命查验梁以柔衣袖所沾染上的毒,此刻回禀:“此毒乃西南巫族独门秘制,常淬于指甲,中者神昏口噤,状若癫狂。”
琥珀必然是知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才会惨遭毒手,然而,心念一动,梁以柔又道:“那日在白清房中并未搜得任何毒物,莫非是外间购得?”
羽书摇头,“巫族之毒,市井无售。数十年前地震,巫族全族覆灭,此毒本该绝迹人间。”
“看来,剩下的谜底,只能亲自向白清问个明白了。”张承锦眸光转冷。
“殿下,”羽书适时接话,“属下方才归来时,正巧撞见白清往悦来客栈方向去了。”
事不宜迟,张承锦当即部署:他亲自与梁以柔赶往客栈截住白清,羽书则速往展府护持展大人周全,以防白清狗急跳墙。
不料,二人尚未行至悦来客栈,就远远望见一道素白身影静立门前,姿态从容,仿佛候人多时。
及至近前,张承锦负手而立,语气随意却暗藏锋锐,“不知白姑姑在此,等候何人?”
白清唇角含笑,朝他们从容一礼,语出惊人,“奴家已恭候二位大人多时了。”
以柔:[猫爪]
殿下:[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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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