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怎么撮合都没用
半山别墅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却毫无生机的庭院。阳光透过昂贵的防弹玻璃,被切割成冰冷的光斑,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香氛刻意营造的宁静,却压不住那股深入骨髓的死寂。
封砚陷在宽大的沙发里,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昂贵的羊绒衫穿在身上,却衬得他脸色更加灰败,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和一种被熬干的疲惫。他面前的茶几上,摊开着一本深蓝色硬壳速写本——那本被他粗暴撕扯、又被他用近乎偏执的耐心,一片片小心翼翼粘好的本子。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车前草。生于道旁,性微寒,清热利尿”那行清秀小字,又停留在最后那页决绝的告别上:“此去,山高水长,勿念。温予宁。”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先生,”陈伯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夫人来了。”
话音刚落,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节奏。封母保养得宜的身影出现在客厅入口,一身剪裁完美的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眉眼间是与封砚如出一辙的锐利,只是此刻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愠怒和……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迅速扫过儿子颓唐的侧影,扫过他手中那本破旧的速写本,最后落在他布满血丝、空洞失焦的眼睛上。眉头瞬间蹙紧,涂着正红色口红的唇抿成一条不悦的直线。
“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封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凌般的穿透力,在空旷的客厅里激起冰冷的回响,“为了一个不懂事的女人,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封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封砚没有动,甚至没有抬眼。仿佛母亲尖锐的指责只是耳边刮过的一阵无关紧要的风。他的全部心神,依旧被掌心那几页薄薄的纸片死死攥住,沉溺在名为“失去”的深渊里无法自拔。
封母几步走到他对面的沙发坐下,姿态优雅却充满压迫感。她将手中限量版的鳄鱼皮手袋放在一旁,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儿子,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已经安排好了。下个月初,林氏集团的千金回国,她父亲和我们家是世交,那孩子我见过,知书达理,模样家世样样配得上你。你收拾好自己,到时候见一面。”
空气瞬间凝固。
封砚抚摸着速写本的手指,猛地顿住。几秒的死寂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终于聚焦了。然而里面翻涌的,不再是之前的空洞和死寂,而是一种被彻底冒犯、被强行拖回他最厌恶的轨道后燃起的、近乎疯狂的赤红风暴!那风暴里裹挟着浓重的戾气和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偏执!
他盯着母亲那张妆容精致、带着理所当然掌控欲的脸,嘴角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发出一个短促的、带着浓浓血腥气的冷笑:“呵。”
“你安排?”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和剧毒,“你凭什么安排?!”
“就凭我是你母亲!就凭你是封家的继承人!” 封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忤逆的震怒,“那个温予宁算什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走了正好!省得……”
“闭嘴!” 一声暴戾的咆哮猛地从封砚喉咙里炸开!如同受伤的凶兽发出最后的、毁灭性的嘶吼!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翻了旁边的水晶烟灰缸,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他高大的身躯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母亲,里面的风暴几乎要化为实质性的雷霆:“她算什么?她是我封砚的女人!我一天没签那个字!她就一天是我太太!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更轮不到什么林小姐、张小姐!”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撕裂,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占有欲和不容置疑的宣告:“她只能是我的!她只能待在我给她划定的地方!她休想逃!休想!”
封母被他这副完全失控、偏执到骇人的模样惊得脸色微变,保养得宜的手指紧紧攥住了沙发扶手。她从未见过儿子如此失态,如此……疯狂。这疯狂不是为了家族利益,不是为了商业版图,仅仅是为了那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女人!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封母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骇,试图用更严厉的姿态压服他,“那个女人给你灌了什么**汤?你看看你现在,还有一点封氏掌舵人的样子吗?她要是真在乎你,会一声不响就跑了?会留一张三千块的支票来羞辱你?阿砚,你清醒一点!”
“羞辱?” 封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扭曲的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对!她就是羞辱我!她就是用那三千块,用这破本子里的几根野草来羞辱我!” 他猛地举起手中的速写本,动作带着毁灭一切的力度,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它撕成碎片!
然而,那高举的手,却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速写本粗糙的硬壳边缘硌着他的掌心。他低头,目光落在那几页被他反复摩挲、粘好的画上——那些充满生命力的车前草,那扇江南的雕花木窗,那在石缝里挣扎求生的古树根须……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酸楚和灭顶的空虚,瞬间冲垮了狂怒的堤坝。高举的手颓然落下,连同那本承载着她灵魂碎片的速写本,一起重重地砸在茶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地跌坐回沙发里。双手痛苦地插进凌乱的黑发中,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可怕的青白色。那暴怒的咆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如同困兽般绝望而痛苦的呜咽,从紧咬的齿缝间断断续续地溢出:
“可她走了……她真的走了……她把那盆草都带走了……什么都不留给我……”
“妈……”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骇人的风暴被一种更深沉、更无助的、近乎哀求的脆弱所取代,声音破碎不堪,“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让她回来?怎么才能……”
封母看着儿子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卑微的脆弱和痛苦,看着他为那个女人彻底崩溃的模样,心头第一次涌上一种冰冷的、近乎恐慌的无力感。她精心构筑的联姻蓝图,她引以为傲的掌控力,在这个瞬间,被儿子眼中那灭顶的绝望击得粉碎。
她张了张嘴,涂着精致口红的唇瓣翕动了几下,那些准备好的、关于门第、关于利益、关于“合适”的说辞,却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客厅里只剩下封砚压抑痛苦的喘息声,和窗外阳光穿过玻璃投下的、冰冷而无情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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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滇南,青禾设计工作室。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穿过老式木窗的格栅,在刷着白灰的墙壁和原木地板上投下温暖明亮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松木、颜料、纸张和淡淡的咖啡香气,混合着窗外飘来的、不知名野花的清甜。工作室不算大,却充满了生机。墙上钉满了各种设计草图、当地少数民族的织物纹样照片、还有几张色彩明快的儿童画。角落里的老唱片机沙沙地转动着,流淌出舒缓的轻音乐。
温予宁穿着简单的亚麻衬衫和舒适的阔腿裤,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她正弯着腰,专注地指导着两个当地孩子在一幅巨大的木板上涂抹着颜色鲜艳的丙烯颜料。孩子们的小脸上蹭上了颜料,眼睛却亮晶晶的,充满了兴奋。
“对,小岩,这里用一点藤黄,像阳光一样……阿妹,你画的这朵山茶花真漂亮!” 她的声音温和,带着笑意,眼角眉梢是前所未有的舒展和平静。阳光落在她素净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光晕,曾经笼罩在她眉宇间的沉郁和苍白,仿佛被这里的阳光和空气彻底涤荡干净了。
这时,工作室那扇老旧的木门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一个穿着当地民族服饰、笑容爽朗的姑娘探进头来:“温老师!村口的阿婆让我把这个给你!” 她手里拎着一个竹编的小篮子,里面是几颗还沾着泥土的新鲜土豆和一把翠绿欲滴的野菜,其中几片熟悉的锯齿状叶子格外显眼——是车前草。
温予宁眼睛一亮,直起身,笑着接过来:“谢谢阿夏!帮我谢谢阿婆!今晚正好可以加个菜。” 她拿起那几株车前草,指尖拂过带着晨露的叶片,动作自然而熟稔,像是在对待老朋友。
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背包侧袋里,那部处于关机状态的旧手机,屏幕突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快得几乎无法察觉。随即,又彻底陷入了沉寂。仿佛只是电路一次无意义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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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氏集团总部,顶层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屏幕上,被分割成无数个监控窗口。李铮站在一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大气不敢出。
其中一个窗口,正清晰地显示着滇南青禾工作室内部的画面:温予宁弯着腰,侧脸线条柔和,专注地指导着孩子画画,阳光跳跃在她垂落的发丝上。她接过那篮子野菜时露出的、毫无阴霾的笑容,刺眼得如同正午的烈日。
封砚坐在巨大的黑色皮椅里,背对着屏幕和李铮,面朝着窗外钢铁森林冰冷的天际线。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正是那个被修复好的深蓝色速写本。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仿佛要将这本子连同里面那些“卑微”的画面一起捏碎!
屏幕的光线反射在他紧绷的、如同刀削斧凿般的侧脸上,映出眼底一片骇人的赤红风暴。那风暴里翻涌着狂怒、不甘、被彻底忽视的暴戾,还有一种……被那阳光下的笑容深深刺痛后的、近乎毁灭的嫉妒!
整个办公室的气压低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如同困兽的喘息。
李铮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屏住呼吸,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他知道,老板此刻的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可怕。那是一种濒临彻底失控边缘的、毁灭性的死寂。
突然,屏幕上的画面似乎有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温予宁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指导孩子画画的动作微微一顿。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然后,转过了头。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遥远的距离和冰冷的电子屏幕,精准地、毫无波澜地,投向了镜头——投向了镜头背后,那个在阴影里死死攥着她过去、如同困兽般挣扎的男人。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慌,没有厌恶,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那平静,像一面冰冷坚硬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封砚此刻所有的狼狈、狂怒和……无计可施。
“啪嗒。”
一滴冷汗,终于从李铮的下颌滴落,砸在光洁的地板上,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封砚攥着速写本的手指,猛地收得更紧!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声。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怎么撮合都没用。
怎么强取豪夺都没用。
她就在那里,在阳光下,平静地看着他。
像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