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久后起身离开,刚关上门,陆崝坐回塌上,却是心念一动。
不对,这小毛崽子玩他?
先是提一个离谱的要求气他一气,待他脑子气得短路了再趁机提出另一个看似合理的要求,这时候他只求他别去邪海,哪还管的着其他。
“狐狸崽子。”陆崝似是低声暗骂一句,眼底却是笑着。
眼前突然又陷入了黑暗,他定神凝望远处,黑暗却仍是像刚进来时那般浓稠严密,这次半天都没有切换另一场景,陆崝不由蹙眉。
腰上的花时轻响,黑暗爬上他的膝盖,以下部分像是灌入水泥一般沉重,陆崝挥手吓退缠上来的阴魂,捏住花时,腿上一轻,大步朝一个方向走去。
他刚迈出两步,眼前的黑暗忽然变浅,像是雾气在升起的阳光下缓缓消散,愈发透明。
阴魂以人的执念与恐惧为力量,陆崝能从梦泽镜中走出来就意味着他对前世不带执念与渴求,那怕是好奇与探究都不多。这样的人又怎会被阴魂束缚,他只要想走,阴魂哪能拦住他。
他闭眼迈出一大步,身上随之一轻,像是加在身上的东西骤然被卸去。
仍是那片杨梅树林,金光万丈,芳草碧连天。
陆崝抬手遮挡头顶刺目的阳光,眼泪好险没被逼出来,赶忙跑到树下遮住太过强烈的炫光。
待到适应了亮度,陆崝从树下钻出来,绕了一圈在树下找到了横七竖八的张楠。
他上前看了看,见张楠神色平静,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于是下了道结界,又在附近转了转,却没见到江聿人。
这孩子不会出来的这么早吧?上辈子是经历了什么才一点留念都没有啊……
陆崝正想着,一个抬头就见面前的树上挂了个什么东西,皱眉扬起脑袋,看清后却是猛地一愣。
不是?这位城主是与江聿有什么仇吗?
怎么把人挂树上!
陆崝无奈扶着树笑得半死,虽说江聿应该不差这一会儿,但好歹是个男人,会不会压断树枝掉下来还是个问题呢。
他走到树下,抬腿就踹,“唰啦”几声,枝叶断裂坠下来,江聿身子一歪,直直掉下来。
“!”
陆崝完全没想到这树这么不经踹,三步两步冲过去伸手接住他,由着惯性险些向前栽土里,借力旋身,手臂紧环住江聿肩膀,结结实实磕了自己膝盖。
“嘶——”
“亲爱的,你倒是比我想象之中重的多。”陆崝另一手抱住他腰,江聿衣摆被掀起一角,他的手指好巧不巧正好贴在肌肉线条明显的侧腰上,曲起手指刮上两下,手感倒是不错。
“你最好别在我怀里醒来,”陆崝抱着他到张楠那边,弯腰放下他,笑着在江聿脸上捏了一把,“到时候陆大人可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江聿仍闭着眼睛没有反应,只是脸颊上的肉被捏住,扯着嘴角下弯,倒像是多不高兴一样。
陆崝安顿好了身边两人,估摸着他们一时半会醒不来,缩手捏住袖口里发烫的血珠。
差点忘了,他还有正事要瞒着这两人办呢,真是美色误人。
先前被江聿撞破,折腾半天险些把自己栽进去,现在正好这俩一时半会醒不来……
陆崝转身离他们远了几许,挥手抛下血珠。神血刚一接触地面就迅速融入其中,地面一声巨响,巨石入水般让脚下地面猛地一跳,细小裂缝撕开脚下土地,裸露出草芽嫩白色的根茎。
金光从迸裂的地面直射而出,碎裂的土块轰然坠下,无数金色灵光四处飞溅,一柄长剑穿云裂石破空而来,卷起足以将人吹飞的大风直直插入陆崝面前的地面。
紧接着,长剑飞出的大地洞口传来轻微的嗡鸣,由远及近,从蚊声隐隐到惊天动地,陆崝长发凌空,愈显脸色苍白,手中长剑也随之共鸣,剑柄桃花枝条飞速抽长生长,缠曲盘绕住他的手腕。
这时,一根金红色柱子缓缓从地洞中心升起,狂风大作,天地失色,粉碎的土石骤然四散,陆崝只身立在风中,除了发丝衣摆动都没动一下。
“轰隆”一道晴空霹雳划过苍天,那根柱子终于露出了大半,在三分之二处一根横杠头尾各连接三条锁链,横杠左边锁链为纯黑色,右边则是纯金色,好似捆绑了什么重物,绷得笔直,在半空中不断摇晃,碰撞间发出“哐当”巨响。
陆崝眉目疏淡,缓缓将小臂抬起至胸前,在狂风怒吼中轻轻握拳。
风止声息,万籁俱寂。
往他那卷来的风霎时倒戈,刮擦着指骨径直甩回横杠上,将其吹得左摇右摆,发出沉闷悠长的撞击声,垂下的锁链更是叮铃铛啷响个不停。
他恍若未闻,淡淡道,
“听话。”
语罢,风云涌动,金光漾漾。
那不知为何物的东西轰然一声彻底从地底钻出,锁链下坠着两个一金一黑的大圆托盘在半空不住旋转晃悠,嘎吱作响,锁链顶端更是甩荡磕碰发出脆响,像是在不满陆崝那句半带敷衍了事的听话。
——那竟是一杆天平秤。
“别惊动了阴魂。”陆崝手中桃花剑忽的飞起,围着那杆秤转了一圈又一圈,似是雀跃般上下浮动。
那秤晃荡开圆盘,叮铃铛啷与剑柄撞上,它也不还手,呲溜一下缩回陆崝背后。
“也别欺负小屁孩不比你强。”陆崝依旧是命令,秤不得不听从指挥,缩起锁链。
也就是话音方落,陆崝识海中就传过来一道稚嫩的声音,带着怒意:“陆崝!你怎么偏心啊!”
他抬头看着往自己身后招呼的黑圆盘,闪身躲过,手指点在心口,微笑道:“你看,本就是偏的。”
“牙尖嘴利!”
“好了,别废话,准备仪式。”陆崝轻推开扫过来的锁链。
天平秤晃了两下,缓缓将两边托盘升高到同一高度,横杠徐徐调整至与地面水平。
天平秤杠杠两端上各雕了一只獬豸,双目明亮,独角尖利。这种神兽生性桀骜不驯,只认公理,若是碰见有罪之人,则会用一根独角撞击他。
陆崝从袖口叠起的布料下取出一枚黑色铁片,径直冲天平秤顶上一块平台上飞去。丝缕金光一闪而过,铁片没有一点声响地落在平台上。
静待片刻,乌烟与金光一同腾地扑起,又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分裂为一黑一金两个光球,各速速奔向对应托盘。
一声嗡鸣,天平猛地向金色那方倒去,獬豸独角也瞬间指向右边,锁链哗哗作响,圆盘簌簌坠下,扬起狂风。
霎时飞沙走石,目不可视物。
陆崝遮眼闭口,连退数步稳了身形。待风沙过去,他立刻上前查看,只见金色的圆盘里悬浮着三个白金色光球,内里有一道青芒,随着光点徐徐四散,逐渐清晰可见。
先是第一个光球掉下个长条物,似是树枝坠着些米粒大小的芽儿,陆崝上前取了拈在手中细细端详,却见是尾碧色桃花,含苞欲放,清透纯净,宛若碧江送水,青山生木。
不等他想明白这桃花代表些什么,一道脆响,金石相击。他放下桃花回头定睛一看——
是一颗天青色石头,浑圆可爱,上浮雕花草精细纹路,敷以朱红。不像石头,倒像是块刚以模具压实刷好酥油的绿豆凉糕。
陆崝盯着第三个光球,细碎荧光不住往下落,在盘中薄铺了一层闪粉,可即便如此,那团光球却还是没有丝毫变暗的迹象。
他皱眉靠前,就在指尖即将触及的那一刻,额角一阵尖锐的刺痛像钢针从太阳穴扎入脑中,瞬间搅得翻江倒海。
陆崝不禁一顿,唇间溢出一丝呻吟,天平霎时随之迅速倾斜,咬紧牙关,却难掩腥甜从嘴角溢出。
天平瞬间慌乱,凌乱中口齿不清道:“你什么时候受的伤!谁伤你这么重!”
陆崝呼吸间尽是令人反胃的铁锈味,他听不清天平的话,耳边漫无边际的尖鸣声裹挟着思维一同混乱破碎不堪,眼前跳跃着白色细小光点,下雪花般严严密密遮覆了视线。
“没事,我…喀……咳咳!!”
血沫呛进气管,陆崝伸手掩住鼻下,手心里转眼就多了一滩温热的液体,顺着指节流入袖口,染红了衬衫。
他没伸张,悄悄捏住手掌藏住,手心灵光氤氲,缓缓长舒一口气。
天平顿感不妙,锁链飞出试图阻止陆崝,不料他只是猛地一抬手,天平身上一重,半空中的锁链被真正的主人牢牢压制:“别管,你先回去。”
灵力快速消退,灵光也随之漾散,天地静默,天平眨眼间便粉碎化为漫天碎光细闪,从空中缓缓下落。
陆崝终于放下捂着唇角的手,猛然卸力,身子一软踉跄几步靠在树干上大口呼吸着。
他勉强站直,蓦地咳出一口血,剑尖抵着地面支撑身体,抓着剑的手手背青筋□□,树影斑驳,阳光照在脸上愈发显得惨白吓人。
这杆秤是他万年前取獬豸之血所炼,可辨阴阳之气,天地混沌时做分辨邪魔之用,后来他封印邪海,这秤也搁置了。而那时他魂魄还未受损,控制它便刚刚好。现今魂魄受损,实力差不多是只剩三成,召出来便耗了大半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