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绝好似也察觉到他的刻意,开始躲避季域之的视线,假装听不出他话里的暗示。
季域之暗叫糟糕。
他太急了,如果谢绝为此防备他,后面就更难套话,他迅速将话题拉回去,企图掩饰刚才的试探只是一场意外。
“年迈的老人们开始自发地抚养起年幼的孤儿们,起初大家穿百家衣,吃百家饭,过上了难得的大同社会。”
沈越灼不禁感慨。
“天灾确实无奈,不过大同社会也只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吧。”
谢绝几度张开嘴,又闭上,季域之没继续说话,像是在等他。
他好似也感觉到了,犹豫着最终还是开了口。
“算不上真正的大同社会,人们只是迫于生存压力,勉强团结起来。谁家小孩儿因为多吃了一口饭,打起来受伤也没人管,都是自己找个没人的荒地,哭够了就回来。”
季域之没给他太多时间沉浸在这种氛围里,继续往后讲起。
“后来孩子们逐渐长大,也让这片荒地开始迸发生机。人们学着先人的样子,有需要的东西就以物易物。”
有人在的地方当然永远无法存在道德上的绝对公平,恃强凌弱往往才是社会的常态。
人们吃饱了就想着纷争,血液才是让强劲的野草枯萎的毒药。
“直到这里被联盟理事庭看上,彻底接管。”
沈越灼顺着往下想。
“那最先诞生的机构,就是仲裁庭吗?”
季域之点头。
“最初其实叫‘契约仲裁庭’,字面意思,管的就是契约的公平。
人们需要一个组织站出来,让交易公平化。
而联盟理事庭里,最不缺的就是有仲裁能力的易能者,他们被专门分出一个派系,用来建立和维护秩序。
你可以通过契约,交换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这句话成了当时末日下,人人公认的真理。”
沈越灼发现了问题所在。
“那交换,签订契约,不会出现不公平或者威胁的情况吗?”
季域之的神情有些茫然,语气却透着坚定。
“公不公平这种事情,向来自在人心。
仲裁庭大半易能者的能力都和我同源,獬豸系的易能者们最擅长的,就是明辨是非。
大家可以轻易分辨出签订契约双方是否真的心甘情愿,一旦被发现一次强迫契约的情况,犯错者会被打上‘永久不可交易’的红牌。”
谢绝忽然接话,话音里听不出情绪。
“一人之论,如何服众?”
季域之没否认。
“是,那就是后来会发生的事。但是至少现在,那些遭受欺压已久的普通人,对这样的神赐由衷地感恩戴德,觉得易能者就是拯救他们于水火的观世音菩萨。
废墟很快在易能者的洪荒之力下得以重建。”
季域之永远忘不了那天,百姓们一睁眼,看见荒废的平地一瞬间拔起高楼时,崇拜又畏惧的样子。
谢绝捡起一根小木棍,在地上画了栋高楼的简笔画。
“没有救世主的日子里,世界上最多的还是普通人。”
他又在下面画上几个火柴人,看起来在仰望这个庞然大物。
“于是人们逢生,便封神。”
他顿了下,又将高楼的图画用木棍划掉,改成了一片云。
“逢生,便逢神。”
季域之看到了他画的画,寥寥几笔,虽不那么画形,但足够写意,心想这人还有当画家的潜力。
沈越灼嘴里的狗尾巴草忽然被他不小心咬断,他呸呸了两声,又从旁边草地重新抽出一根。
断裂的草根落在地上,哪怕从前再坚韧,也会被一阵恰巧经过的微风,轻而易举地带走。
他好像把这玩意儿当成了他的追剧小零食,边听故事边不忘发表听后感。
“听着蛮不错的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大家各自坚守使命,其乐融融,如果都这样公平,世界就能和平了。”
谢绝却没沈越灼那么乐观,只是将头埋得更低,小狗像是感受到他的负面情绪,冲上来对着他的手舔了舔。
谢绝被温暖到,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下定决心,说话的同时往季域之的方向挪了两步。
“秩序公平和世界和平,是两个最容易做到的表面功夫。”
季域之没说话,垂眸正好从沈越灼手里夺过来他刚挑选的一条上好的狗尾巴草。
沈越灼气得想骂人,但身为公众人物,在外要时时刻刻维护好自己的名声。
不然一不小心被人抓拍了去,再配上些断章取义的话,那他更要抓狂。
季域之将狗尾巴草圈成一个圈,边做手工边将故事往下接。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东西都能靠秩序解决,即便可以,或许也只是表象。
普通人开始发牢骚,他们发现易能者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当然不可能让所有人过上什么都不做,什么又都能得到,像身处天堂般无忧无虑的日子。
最开始只是私下抱怨,后来演变成群体的消极怠工,他们不愿意配合易能者一同建设基础。
再到后来,开始有人质疑,既然易能者也是普通人觉醒的,那为什么他们不可以成为易能者?”
谢绝顺着季域之这段话,被带进那一年的回忆里,神情有点恍惚。
呢喃的声音太小,像是只想说给自己听,只有在极其安静的环境里才能被其他人捕捉到。
“那一年,大街小巷都是传单,有声称可以交钱帮助普通人觉醒易能的,有说自己可以让易能者能力消失的,各种各样,牛鬼蛇神。”
谢绝的眼神灰暗下去,话音却升了两个调。
“无论收钱的不收钱的,大家都有自己的目的,无非是利用普通人想往上爬的野心,好借此赚的盆满钵满,实际上都是些换了壳子的江湖骗子罢了。”
季域之神情也染上几分无奈。
“普通人受不了永远屈居人下,易能者也受不了日复一日地忍气吞声。”
季域之说着,将做好的狗尾巴草环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然后凑近谢绝。
草环慢慢穿过谢绝手中的小狗尾巴,看小狗乖巧地甩甩,觉得可爱。
只有沈越灼在认真等后续。
“那后面怎么办?互相不满意岂不是要打起来?”
暴雨伴随着季域之最后一句话音一同谢幕。
“他们打不过,又能怎么办?”
眼见着雨停,季域之迅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瞥见谢绝身上也带着被风沙侵染的灰尘,他看起来好像已经习惯,季域之沉默几秒,又给谢绝的小猫也拍了拍灰。
猫咪不满,开始张牙舞爪地喵喵叫,心有不甘地围着季域之转圈圈,却因畏惧强者的能力,不敢露出尖牙。
季域之在心里给黑猫警长竖起拇指,嗯,很有生存智慧。
怎么权衡好社会的强弱,维持好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平衡?
这张试题,没人能够给出满分答卷,给得出的,答得也都是尚未可知的陌生词汇。
季域之将黑猫警长抱起,小心地放在沈越灼腿上。
“越灼你就在这看一下猫,我们很快回来。”
沈越灼比出一个“OK”的手势。
季域之对还蹲着发愣的谢绝伸出手。
“我陪你上去找拐杖。”
*
季域之跟在谢绝身后,走上了这栋废旧的烂尾楼。
脚下踩住台阶,心里却在担心它能不能承受得住,他走得如履薄冰。
前方的谢绝却一步步走得坦然。
季域之边走边观察环境,小小一栋危房,里面住着的人数完全难以想象。
过道可以是卧室,却默契地勉强留出一个人可以行进的位置。
楼梯可以是游乐园,孩子们的泥人、草环在这里散落一地。
季域之有点担心安全问题,边走边扶住墙壁,手下传来的触感却并不光滑。
他活动着手指摸了摸,那里有一个个小小的凸起和凹陷,虽然是第一次经过这里,他却一下便知道那是什么。
他转头看过去,手下的东西果然印证自己的猜想,一个个凸起的触点按照特定的顺序排列,哪怕没接触过这种东西,见到的第一眼也能分辨。
那是盲文。
看起来像是有人用类似勺柄粗细的硬物,一点点在墙壁上凿出来的。
他看不懂内容,却从这片盲文旁看见了一副又一副图画。
他被这样的画面震撼得一时说不出话,那是小孩儿的涂鸦。
原来墙壁也可以是画板。
孩子们没有纸笔,就只能用烧过的木炭、亦或是继续用硬物去戳去凿,以此在墙上记录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
有简笔画的飞机,花草,和想象中的大房子。
在这里,鸡可以画得比天高,动物可以和人类手牵手。
放眼望去,大片都是木炭留下的灰。
当然也有其他颜色,毕竟无拘无束的孩子们,才是最聪明的科学家。
那些被硬物凿出来的空隙里,夹杂着花朵染出的红,以及野草涂就的绿。
鼻息间仿佛还残留着花草被捶打后,嵌在墙壁里的清香。
不懂事的风和沙土会盖住孩子们的智慧,却掩不住他们记录世界的童心。
这些涂鸦大大小小,占满了小孩儿可以够到的墙壁。
却唯独在成年人腰部高度的位置,留出了一片没被“污染”的灰墙,上面没有影响辨认的涂鸦,有的只是一整条密密麻麻的手刻盲文。
那是复杂墙壁上,唯一干净的通路。
他一时失语,却因为一系列的动作,忽然意识到盲文位置的意义。
那是一个成年人上楼梯时,会摸到的高度!
他环顾四周,发现楼梯没有加装栏杆,如果经过的人看不见,那墙壁上被人亲手刻下的盲文,就是他们辨认危机的唯一途径。
季域之脑子里回忆着那把“拐杖”,观察盲文时,他余光注意到谢绝有下意识抚摸墙壁的动作。
他前进的脚步忽然在楼梯拐角处停下,对着走在上一级台阶的谢绝发问。
“你曾经,是视障人士吗?”
悬止:宣纸你能不能赶紧码字,你存稿越来越少了[抱抱]
悬止:为了讨好读者你已经开始不择手段了[抱抱]
宣纸:我这叫物尽其用!今天必写六千字弥补存稿好吗![玫瑰]
悬止:嗯,宣纸怀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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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