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澜入住珩曦殿已数日,殿内一应陈设华贵,金砖铺地,锦帷低垂,处处彰显着太子府的尊荣。
然而,这表面的平静之下,却暗流涌动。自幼在太傅府长大的沈清澜,耳濡目染,对于权谋暗战极为敏感。这几日,她始终觉得珩曦殿的气氛异样,宫人们看似恭顺,举止间却隐隐透着几分刻意与谨慎。
晨曦初露,珩曦殿内一派静谧。沈清澜端坐于紫檀妆台前,青禾正小心翼翼地为她梳理那一头如瀑的青丝。
妆台之上,铜镜映照出她清冷而沉静的侧颜,眉目如画,却不见半分新嫁娘的娇羞,唯有眼底一抹难以察觉的警醒。
这时,一名宫女捧着新沏的香茗,脚步轻盈地步入内室。她将青瓷茶盏轻轻置于案头,茶香袅袅,氤氲开来。宫女低眉顺眼地行了一礼,随即悄然退下,动作恭敬得无可挑剔。
待宫女身影消失在门外,沈清澜的目光微不可察地一凝。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触茶盏边缘,温度恰到好处,暖意透过肌肤渗入。然而,当她微微低头,细细嗅闻时,黛眉悄然蹙起——这茶香,虽与昨日相似,却多了一丝陌生的清苦,与她惯常饮用的雨前龙井略有不同。
“青禾,”她声音压得极低,几近耳语,目光却依旧望着镜中,“以后我的茶水,你亲自盯着,别让旁人插手。茶叶也从库房里取我自己的那罐。”
青禾的手一顿,梳子在发间停了片刻,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回应:“小姐,奴婢明白。这几日茶水换得实在频繁,昨儿个午后还送来一壶莲心茶,说是新贡的,奴婢也觉得有些蹊跷,怕是……”她没敢说下去,但担忧之色已溢于言表。
沈清澜唇角微抿,勾起一抹淡漠的弧度:“无妨,小心驶得万年船。这珩曦殿里,一草一木都不可轻信。”
她端起茶盏,轻轻吹拂着茶汤表面,茶香再次萦绕鼻尖。
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书房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清澜身着素雅的月白色长裙,正在书房整理书案。她素来有阅读典籍的习惯,几册常阅的《政要策论》《史记》等书,平日都按特定的顺序摆放。
此刻,她纤细的手指拂过书脊,动作忽然一顿。她敏锐地察觉到,那册她昨夜睡前置于案头左侧的《政要策论》,此刻却悄然挪到了右侧,且翻开的页码也并非她记忆中的篇章。不仅如此,案头原本整齐码放的信笺,边缘似乎有被轻微翻动过的痕迹,几张信笺的顺序也略有错乱。
她眉心微蹙,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书房的窗棂半开着,微风拂过,带来庭院中几缕梅香。她的目光落在窗下的青石地面上,那里的泥土似乎比别处要松软一些,隐约可见一个浅淡的足印,鞋底的纹路陌生而清晰,绝非她或青禾的。
“青禾,”沈清澜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青禾闻声,快步从外间走进书房,见小姐神色凝重,心中也是一紧:“小姐,有何吩咐?”
沈清澜指着书案和窗下,语气冷静:“这几日,留意进出的书房和内室的所有宫人。尤其是那些看似寻常,却总在这些地方徘徊的。一丝细节都不能放过,无论是谁送来的茶点、更换的熏香,还是打扫时的只言片语。”
青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发现了那些细微的异常,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道:“小姐,会不会是……府里的眼线?昨儿个,奴婢瞧见一个洒扫的嬷嬷,总在书房窗外探头探脑的,奴婢问她,她只说在寻丢失的抹布。”
“哦?”沈清澜眸光一闪,带着一丝探究,“哪个嬷嬷?叫什么,平日里都和谁走得近?”
“好像是叫周嬷嬷,平日里和门房的李侍卫有些来往。”青禾回忆道,“小姐,我们初来乍到,她们是不是……”
沈清澜走到窗前,俯身仔细观察那个浅淡的足印,指尖轻轻拂过泥土,感受其湿润度。“她们在试探我,也在监视我。这珩曦殿,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她转身,目光如炬地看向青禾,“你只需按我说的做,暗中记录这些人的行迹,包括进出时间、接触对象。切记,不要打草惊蛇,我自有打算。”
青禾用力点头,眼神坚定:“小姐放心,奴婢定会查个清楚。”
沈清澜望向窗外,庭院深深,廊腰缦回,每一处角落似乎都隐藏着未知的危机。
她轻抚着窗棂,指尖微凉,心中默念:既然入了这权力的漩涡,便没有退路。父亲的冤屈,家族的安危,都系于我一身。这些眼线,或许正是破局的线索。萧景珩,你又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夜色如墨,沉沉笼罩着珩曦殿。
珩曦殿书房内,烛火摇曳,光影在精致的紫檀木家具与满架典籍上浮动,营造出一种幽深而静谧的氛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混杂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夜来花香,令人心绪复杂。
萧景珩身着月白色常服,身形清瘦而挺拔,静静地立于窗前。
他手中执着一卷密信,信纸上的字迹在烛光下显得尤为冷硬。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凝视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眉宇间锁着深思,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清冷气息。他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的边缘,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吱呀——”
沉重的雕花木门被悄然推开一条缝隙,一道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黑影无声无息地滑入,正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侍卫,暗影。暗影单膝跪地,动作利落,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在寂静的书房中响起:“殿下,沈小姐那边有动静。”
萧景珩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侧脸,下颌线绷出冷峻的弧度,声音淡漠如冰:“说。”
暗影垂首禀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沈小姐近日举动极为谨慎。她似乎已察觉内室有眼线,不仅加强了自己院落的守卫,还亲自把控饮食起居,所有入口之物皆经她贴身丫鬟之手,旁人难以近身。且她时常在院中抚琴,琴音清越,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疏离与警惕。”
“呵……”萧景珩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他眼中的寒意更深了几分。他缓缓转过身,烛光映照下,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此刻毫无温度,只有洞悉一切的锐利。
“父皇赐婚,将沈家这唯一的孤女送入我这东宫,名为联姻,实则是要将她这枚棋子,牢牢钉在我与沈家之间,意在牵制我,也顺便削弱沈家残存的势力。”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书房内回荡,带着一丝嘲讽,“她沈清澜,身为前太傅之女,自幼浸淫权谋,聪慧过人,又岂会不知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博弈?她这谨慎,是自保,也是试探。”
他踱步至书案前,将手中的密信随意丢在案上,发出一声轻响。那是一封关于沈家旧案的最新线索,字里行间皆是疑点。
“安排一场‘偶遇’,”萧景珩终于下了命令,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我要亲自试探她的忠心。看看这位沈家嫡女,究竟是父皇安插在我身边的一把利刃,还是……一颗能为我所用的棋子。”
“是,殿下。”暗影领命,身影再次融入黑暗,悄无声息地退下。
萧景珩独自立于书房中央,指尖轻叩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他目光落在案头那盏摇曳不定的烛火上,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仿佛要燃尽这满室的压抑。他心中暗忖:沈清澜,你究竟是何心思?是甘愿成为皇权的傀儡,还是另有打算?这珩曦殿,可不是那么好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