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暗时代中更进世俗的准则,将会唾弃一切不寻常的罕‘物’。
恰如此间。
元夕之际,漫天明灯飘散,人群缕缕如云,热闹非常的寻常巷口,偶然出现一名慵懒自得的俊俏小少爷。
他倚在布满灰尘的石墙边,一双似柳叶般细长微弯的眼睛微微闭起,手指略有节奏的敲击在身侧。
一身素白长衫,点缀着几枝墨绿竹叶,在衣袖出有淡绿竹竿纹环绕,脚上一双黑色皮鞋油光锃亮。
这就是苏城有名的空草大少爷,卫从未。
空有一张好皮子,却是个不顶事的草包。
十岁以前,上门谈亲攀势的能从城门排到城尾,自从卫二少出才之后,更加彰显出大少爷的无才无能,除了好看无一顶用的地方,渐渐地就被列入女方的筛选佳偶黑名单。
其实对于卫从未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他本人也不在乎是否能娶到一位娇美得心的夫人。
目前算得上挂心的也就只有那个好不厚道的儿时旧友赖着国外生活,多年不曾回国。
闭眼养神片刻,忽觉一缕熟悉的香气直冲鼻间,卫从未猛的睁开眼向远处奔来的人招了招手,那人怯怯的喊了声少爷,随着卫从未快步向前走去。
约不到百步时,繁闹的人群中走过一道黑影,像白纸中的意外点进的墨渍,难以与众相融,又独成一品。
“佑南哥,”卫从未表情飞速变换,最终停留在难以言喻的喜悦上,他微抬起头,双手环住面前黑色长衫的青年,洋洋得意道:“老远儿就闻见你身上的青竹香,哪成想真的是你。”
再见如此热情,方佑南面无表情的伸手抚上他的脑袋,竟是猛搓了一阵,嘴角向上微扬,笑骂道:“真是个小狗鼻子。”
玩笑话讲来,卫从未不恼只是连忙护住自己的头发,由笑变成一张苦瓜脸,没好气的回道:“刚见面就搞乱我发型,真不该来找你。”
见对方薄皮又爱惜形象,方佑南虚虚的比划了一下子,几年过去,卫从未才到自己胸前,还是矮了半个头,不由得以一种老成的口吻感叹道:“从未长大了啊,我初见你那年,你才不到我腰,如今也长大了。”
还没等反驳,身旁的小厮手里呈来一盏成型的孔明灯,除此之外,又拿出一支沾了少墨的毛笔,递给卫从未,自己又取出一盏,同样执笔。
“元夕上元,借灯诉愿。”方佑南口中念念有词,讲的倒是挺顺口,可卫从未却觉得这是虚言,不由得反言,“文绉绉的,我写了你可不许偷看。”
寥寥几笔,远观潦草的很,还没等看清,便被送上了明灯如昼的夜空,一盏盏明亮耀眼的孔明灯,徐徐升起,照亮这一方天地。
好景不长,飞到高空中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雨不尽人意的点点落下,飞到空中的孔明灯尽数掉落在地。
熄灭的火苗,湿透的纸灯,让路上的行人纷纷躲避,好好的元夕就因为这场不该出现的雨煞了风景。
下了不到半刻钟,雨开始三点两滴直到无雨可落,只可惜人群散去,也没有之前的热闹劲了。
风景煞就煞了,可自从街上回去。
卫从未便一病不起,卫老爷挨于表面,请了许多大夫来瞧,也只是断得是寻常热病,不算严重,修养几日定能痊愈。
可十二天下来,这病已经将床上的人折磨的不成人样,那双弯弯的柳叶眼,像是被倒拔的垂杨柳叶,即将叶落满地,走向衰败。
方佑南得知后去求过佛,许过愿,甚至不惜重金请来法师。
没用。
一点用处都没有。
明明,节后十四天,就是卫从未的十八生辰,眼下快到了生辰,床上的人怕是要撑不过去了。
在卫从未病的第十三天晚上,久别多载的好友海青从深山归来,说是听下人传言,好友重病,想着自己和老道学了一丁半点的道法,指不定能管点用处。
上前查看,大惊不妙。
海青抓其右手,在中指和无名指的指缝两侧,各有一颗乌黑的小痣,并不起眼。
“歹凶烛照,是非准则,传闻中,会在临近十八岁生辰前长出,在生辰当日,夺其性命。”
伴陪多日的方佑南怎会信这些虚无缥缈的胡扯鬼话,他怔怔的握着床上人骨瘦如柴的手,无言无神。
见他不信,海青叹息离去,这一切仿佛就是命中注定,人为也难撼动半分。
翌日,月落星沉,下人熬好了药在门外侯着,方佑南正欲起身端药,身后之人竟猛然吐了一口鲜血,命魂归地,吊气全无。
措不及防的红侵入双眼,方佑南颤抖着撩起掩面的几缕发丝,轻轻的唤着,“从未?今日可是你之生辰,以前你不经常说要等我回来一起吃遍苏城新开的店铺吗,我们再见至今,还未去过一次。”
“卫从未,你是不是又拿红汁骗我了,我已经猜到了,这样不好笑。”
“你还记得咱放的那盏灯吗?”
“你要是不起来,我就把你写的给看了,当然不能就我自己看,我还会誊抄很多份,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写了什么。”
“你这么好面子都无所谓了吗?你不想知道我写的什么吗?”
“从未……”
那一日,从太阳初升讲到日落,如果不是卫老爷听下人说方佑南一天没开门,都不会发现,自己最大的儿子已经不在了。
卫从未这一生,也许从未被爱过,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爹娘疼爱小儿子,对于这个大儿子也只是生下来必须要养到底的责任。
所交好友对自己那都是友谊间的情意,点到为止。
至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是爱他的,在很多时候,他都会告诉自己,没有人爱自己没关系,爱背后的含义太过深沉。
行走人间数年,未曾体验过,更不理解其中之意,但人生很长,往后总会碰到一个喜欢的人,可以用到爱的名义,去体验被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十岁那年,他遇到了人生中最不可逆转的人——方佑南。
长辈面前,他很稳重死板,但对于自己却是毒舌爱笑,有那么一瞬间,卫从未觉得他一直在收敛自己的脾性,不以真面示人。
尽管如此,这样一个人,还能深受着大家的喜爱看重,是很让人‘羡慕’的。
相识五年后,他不得不去国外发展,如果可以,一辈子荣华富贵,再也不用忍受封建的思想。
但是他回来了,还是原先的模样,岁月并不会留下过多的痕迹,至少他是没有。
清风拂过衫,两眼明如光。
写孔明灯时,没有任何的犹豫,只写下两字:佑南。
谁知,老头爷这么着急就收了这条命,长了这么大,还没出过这片天空,还没去他去过的地方,弥补逝过的几年,更不曾明白怎样才能成为一个正常的人。
时间不多,喉咙发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感觉手指缝里滚烫发热,灵魂渐渐离体,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卫从未恢复意识时,已然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举目无所依,脑海更是空荡一片,不知从何来,亦不知该往何处去。
循着感觉向前摸索时,他碰到了一个不知该如何去形容的硬物,两只手从上面慢慢摸过,第一感觉告诉他,这应该是一面墙,更或者是门。
通体是冰冷的,也是光滑的,继续向下摸索,终于摸到了一个凸起,那是个把手。
卫从未想也不想,直接拧了下去,门嘎吱一声向后打开,一束黄光从门缝里投射过来,他可算是看清自己身处何方。
门内是一个卖杂物的店铺,自己身处的外面,却是毫无光亮的小巷子,怪不得刚才是一点都看不清路。
还好误打误撞的就碰到了这个店。
“天黑路远,要买盏灯吗。”
顺着声源,看到了一位坐在木凳子上的年轻人,卫从未还未决定买还是不买,年轻人已然起身来到灯架前,单手示意这些都可以购买,可对方的死亡微笑挂在并不高兴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
灯架上的灯,模样千奇百怪,在卫从未的认知中,总觉得这种灯并不是灯该有的样子。
现在所处此地的一切都是颠覆大脑认知的景象,特别是各种形状的瓶子上有一个透明的小圆球,无控自亮,生生不息。
卫从未下意识掏出来一叠纸币,其中五块居多,零零散散的有些一块的,那个年轻人伸手抽出卫从未手中的五块钱,笑着鞠了一躬,“灯归您了,欢迎下次光临。”
鬼使神差中,身体不自控的从灯架上取下一盏最不起眼的长瓶灯,迈出了门。
又是嘎吱一声,无人相阻的门竟然自己慢慢合上,现如今唯一的光亮也就只有手中的小灯。
微乎其微的作用,在全黑的世界中,算是最后一丝宽慰,人不能贪心,卫从未心想,一条路走到黑,能有一丝光亮也挺不错。
“喂,你?”黑漆漆的前方突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卫从未立即回应道:“人。”
女人沉默了一阵,像是对这句无用的回复心中腹议了一番,才又开口:“你那有什么。”
这问题问得,让卫从未有些怀疑,这么黑,如何知晓身旁有些什么,明明黑得连周围的方向都辨不清楚,那这个女人又是怎样发现自己的身前还有一个人。
“一群人。”卫从未说着举起自己手中的灯照向前面,就在身前不过一步之遥,有一个身穿青绿旗袍的女人,身体站的笔直,苍白的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腹前。
正当卫从未想再往上照时,一双温热的手从身后拉住了自己,猛地一震,白光刺目,耳边嗡鸣声接连不断,大约这种情况持续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渐渐消散,恢复正常。
不仅是自身恢复了正常,就连周围也不再是一片黑暗,而是熟悉的巷口,转过头去,身后之人正是方佑南,他手中执笔,一笔一划的在孔明灯上画了一根长了尾巴的分叉枝子。
这么认真的作画,旁人如若不来切近了看,还真以为在写什么大作,闹半天就是一四不像的分叉尾巴枝。
“你这画的……”
话未尽,那盏灯已然徐徐升空,与浑浊的黑夜融为一体,像极了方佑南。
一盏孔明灯,仅仅是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