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那斑斓的色彩仿若在山间穿梭一般,让温兰杜心下一动。
他不喜欢社交,也鲜有好友;他喜欢按部就班、有条不紊,但好像他稳定的人生从遇见王金妍开始,就充满了变数。
习惯独来独往,却在初见时,无法对泪眼朦胧的她视而不见;厌恶纷争,却一反常态,顶着炙热的目光挡在她的身前;口口声声说她是个大麻烦,却会在风雨交加的台风夜,不顾自身安危,一遍又一遍寻找着杳无音讯的她。
起初的温兰杜,讶异于自己的行动远快于思考,而等回过味时,他又将错就错。
他乏味的人生就像被那锈蚀了的齿轮,因王金妍出现,才重新开始转动。
柔软的触感轻落,鼻尖在刹那被少女的清香占据。
温兰杜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身,与王金妍四目相对——
与他的宕机相较,王金妍的脑子还在转。
烟花、篝火、热烘烘的角落,构成了现在的境况,当然,值得一提的还有舞会开始前,阿枝曾拉着她反复念叨的、那关于少女的情窦初开。
但王金妍记得,两小时前的情窦初开,开的是阿枝的少女心啊?怎么两小时之后,她的花儿也开了?
她咽了下口水,错开目光。耳根在发烫,烟火在奏鸣,那一下又一下的爆破声几乎与她心跳同频。
王金妍默默攥紧了手,指腹触到了掌心粘腻的汗水,人一怔。
——她不仅想亲他,还想和他告白。
她下定决心,猛地抬眸,朝温兰杜迈近了一步。猝不及防的动作,吓得温兰杜身形一僵,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眸此刻蓄满了不易察觉的慌乱。
它们潜藏于底,却汹涌澎拜。
王金妍:“我……”
温兰杜:“你……”
鼓足的勇气被异口同声打消,王金妍觉得她的脸更烫了。
她抿着唇,让出了这一次话语的优先权,但她没想到——狗嘴是吐不出象牙的。
温兰杜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他浑身都在烧,人红得像是螃蟹。他想,如果不是此刻篝火燃得正旺,他这窘样一定会被王金妍狠狠嘲笑。
他的手捂着她刚亲过的地方,心跳震耳欲聋,大脑再次宕机,“你……怎么耍流氓?”
音量不大,效力十足。
只一瞬,王金妍那想要告白的悸动,连带着蔓延至脖颈的热意尽数褪去。
她先是一愣,然后开始生气,气得发懵,像有好多只鸟在啄她的脑壳,duang—duang—duang——
“……温兰杜。”王金妍开口又语塞,“你……”
好想骂他。
但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在溢出喉间时,又化作无形的热气被燃烧的噼啪声吞噬。
最终王金妍只是剜了他一眼,“来的路上,你看见村子岔路口的那块大石头了吗?”
他一脸无辜,“……啊?什么大石头?”
她越瞅越气,越气越瞅,忍无可忍,抬腿朝着他小腿猛地一踹,“那块石头刚好够你这呆头鹅一头撞死的!”
王金妍想追杀温兰杜,也这么做了,但奈何对方手长腿长,一溜烟就没影了。再找到他时,他已经找到了“靠山”——温嘉良和一个陌生的男人。
男人身形站得笔直,目光坚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她一下就猜到对方是温兰杜的父亲,林建业。
和两人打过招呼后,怀揣着“总不能当着亲爹妈的面打孩子”的想法,王金妍离开了。
天台位置刚刚好,既能看清篝火,又能瞧见秋千旁的温兰杜一家。
“臭河豚!呆头鹅!”
她将手边的杂草想成温兰杜的脑袋,开始拔草泄愤,“撞什么石头!上辈子就是从石头蹦出来的吧!木头!呆头鹅!就该烤了吃!”
她思维一跑偏,“……烤鹅好吃吗?”
篝火的烟雾飘向半空带着一阵焦糊味。王金妍嗅了嗅,没闻到烤鹅味,倒是闻到一丝水汽,她继续咒骂,“怎么就非礼了!脸那么白皮肤那么好,不就是用来……”
等等,这么一想,她好像确实像个流氓。
王金妍骤然噤声,但拔草的动作没停。她本想找个理由自我开解,绞尽脑汁一通后,却给自己下了定论——她就是流氓。
她再次看向温兰杜,他还是冷着一张脸,但看温嘉良红扑扑的笑脸,亲子间的谈话应该还算愉快。
又过了会儿,林建业起身,拍了拍温兰杜的肩,而温嘉良也跟着给了他一个拥抱。
温兰杜沐浴在暖黄的火光中,疏离淡漠的神情似是染上了些许笑意。
王金妍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她想起了姜秋红和王巧儿,还有那个很久没有说过话的四哥。
“哼。”她嘟囔着,“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好了。”
哄好自己后,王金妍打算下楼找阿枝,问问她的少女心是成功了,还是和她一样中道崩殂了。
她拍了拍手,掌心的杂草碎屑落下,陡然间,她却嗅到了一丝奇怪的味道——
王金妍凑近掌心闻了闻,“……啊!!!!”
她拔的哪里是草啊!!这是谁种的葱啊!!
天台的高度,将这骤然响起的尖叫声,迅速扩了出去。
很快,操场上就有人发现了王金妍,并朝她投来了目光。
王金妍头皮一紧,想也没想原地蹲下。
但她刚蹲下,胸口处就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
那远胜篝火的灼热感开始在她的体内蔓延,痛感似岩浆在每一根血管内流窜、冲-撞,嘶吼着要冲破她的皮肤。五脏六腑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每一次的喘息都心如刀割,冷汗从额前滑落,覆盖住了眼帘,她开始看不清了——
要回去了吗?在这种时候?
不要,不要,不要。
她、她还不知道阿枝告白成了没有,她还没有和张姐道别,她……她还没来得及告诉温兰杜她的心意,她不要这么稀里糊涂地回去!
她不要!
那对于留下的执念,激发出了王金妍残存的气力。
她猛地伸手,掌心扣在水泥墙上,那尖锐的墙体瞬间划破她的掌心,刺痛让逐渐涣散的意识恢复了片刻清明,她强撑着站了起来。
世界在她的眼前旋转、倾斜,她踉跄着、挣扎着,挥舞的手碰翻了在外墙的花盆。
陶土盆从高空坠落,留下一道迅疾的风,只听“啪——”的一声,碎片在地面四溅。
而王金妍也就此失去全部意识,两眼一黑,向前扑去。
“嘶——”
刺痛在额前蔓延,王金妍从睡梦中惊醒。
咚、咚、咚,每一次强而有力的心跳都伴随着令她窒息的耳鸣,她浑身颤抖,齿间止不住地发颤。
“你还好吗?”
熟悉的声线将她从无端的恐慌中拉了回来,王金妍抬眸,撞进了温兰杜的眼里。
她正被温兰杜圈在他和座椅之间,手也被他宽大的掌心攥着。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只要她往前挪动一点,他们的鼻尖就能相碰。
可现在王金妍无暇顾及这略有暧昧的气氛,温兰杜脸色有些难看,见她不说话,他抬手轻轻碰了下她的脸,“做噩梦了吗?”
“……”回忆归拢,她想起来了。
王金妍原以为她会稀里糊涂地回到过去,却不曾想,再次睁眼,看见的还是温兰杜。
彼时的他正一脸憔悴地趴在她的床沿小憩,下颌处泛青,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
后来,王金妍才得知,陶土盆坠落后,第一时间发现异常的人,是温兰杜。
他惊慌失措地冲向天台,找到了满脸是血的她,紧急处理伤口后,他们连夜包车将昏迷的她送往了镇上的医院。
睁眼前,王金妍昏迷了整整三天,而温兰杜就这样不吃不喝守了她三天。
现在,他们刚落地宁城,在回家的的士上。
“咳咳——”前排响起了一阵干咳声,两人才回神。
温兰杜红着耳朵,一脸别扭地坐了回去,却没松开交扣的手。他抬眸,刚好与后视镜中司机揶揄的目光撞个正着,“……”
王金妍将目光投向窗外,自然地转移话题,“街边的这些树是用来做什么的?”
“圣诞树。”温兰杜答:“十二月了,圣诞节马上就来了。”
听见两人的对话,司机大叔嘿嘿一笑,“这两年宁城在大力发展文旅呢,听说圣诞节也会有些活动,热闹得很!感兴趣的话,到时候来看看呀!”
司机大叔操着熟悉的乡音,满脸洋溢着对家乡的自豪。他侃侃而谈着宁城这些年的各种城建,说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大有不安利成功不罢休的架势。
温兰杜随意接话,却止不住偷瞄王金妍。
王金妍有些反常。若是以往,这时候她早就和大叔打得火热了,说不定凭借她社交悍匪的能力,还能套出不少犄角旮旯里的美食。
可现在,她只是出神地望向窗外。
温兰杜不自觉收紧了手,温声道:“你要是感兴趣,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来。”
不知是什么刺痛了王金妍,她触电般地抽回了手,瞳孔震颤,却佯装镇定,“……到时候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