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你说的,你可都记好了?”
云霓说着,手中动作不停,拿着青黛在她眉间描画。
“都记下了。”洛灵道。
“你一定要将我和我爹的习惯喜好都记清楚了,待会见到我爹,千万不能出差池。”孟菱嘱咐着,看了眼外面的日头,问:“现在几时了?”
云霓执笔将口脂细细点在洛灵唇间,回道:“回小姐,辰时末了,老爷应当已经下朝,正在回府的路上。”
她说罢,将铜镜摆在洛灵眼前,“已给洛姑娘装扮好了。”
在胭脂水粉和锦衣华服的加持下,现在的洛灵与孟菱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就算是孪生姐妹,也没有如此相像的。
孟菱拉她起身,上下打量:“纵然是我自己,竟也要分辨不出了。”
她扶着洛灵的肩膀,将她推至云霓眼前,“从今日开始,洛灵姑娘就是孟府孟菱,云霓,你要寸步不离,仔细服侍。”
“是,小姐。”
云霓知道,事到如今,她必须跟着假小姐,时刻提醒她的言行,以防在旁人面前露出马脚。
洛灵看向孟菱:“那小姐你呢,往后要如何安身?”
孟菱笑道:“阿灵妹妹莫担心,我自会再想法子,今日先过眼前难关。”
说话间,院外传来人声,只听下人隐约道了句“老爷好”,便有另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菱儿呢?”
屋内三人都听见了,云霓最先一脸慌张:“小姐,老爷回来了!”
“莫慌,阿灵妹妹,照着我们方才教你的来。云霓,你在一旁好生帮衬。”孟菱低声说罢,提着裙摆小跑进里屋,躲到了柜子里。
洛灵与云霓对视一点,互相点头。
有婢女到门前通传:“小姐,老爷来了。”
洛灵坐在桌案旁,背对着房门,一副委屈模样,似是仍旧不愿赴今日游春之约。
孟尚书一进门,看见的便是自家小女生气的后脑勺。
“菱儿可用过饭了?”
洛灵不搭理他。
云霓在一旁回话:“小姐用过饭了,只是吃得不多,只喝了小半碗甜粥。”
孟尚书上前,坐到她身边,“菱儿不说话,是还在生为父的气?”
洛灵站起来恭敬行了个礼:“我怎么敢生尚书大人的气。”
听着女儿阴阳怪气的语气,孟尚书无奈摇头。昨日因赐婚一事,小菱儿闹了好大的脾气,可这件事是太后授意,皇帝下旨,他孟家哪有说“不”的权利。
虽然侯府是非多,但有他撑腰,女儿嫁过去,也不会过得委屈,况且他私下了解过谢家世子,并非像传言那般性情。
可昨日他不管如何劝说,小菱儿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也是急火攻心了,对她厉声说了几句,这不,现在还生他的气呢!
“方才回府,负责看守西角门的那几个护院来跟我请罪,说天未亮时,不知怎得一齐昏睡了过去——”他语间顿了顿,“是菱儿干的?”
“是我干的,”洛灵一脸理直气壮地承认,“那又如何,我这不是没跑吗。怎么?尚书大人质问我,是要治我的罪?”
“你这丫头,利齿能牙。”
洛灵撅嘴哼一声,接着气鼓鼓地起身走到了院子里。
孟菱居住的院内,种着一颗年岁已有二十余载的杏树,枝繁叶茂,正值花期。前年春时,孟尚书亲自在粗壮的枝干上搭了一架秋千,供她玩乐。
洛灵坐到秋千上,足尖一点,人便摇晃起来,她用了些力,秋千一下飞得高起来,她的鼻尖甚至都触碰到了枝头的杏花。有春风吹起少女的发丝,将纯白的花瓣簪到她乌黑柔亮的发间。
再下落时,身后有人稳稳接住了她。
洛灵回头望去,正是孟尚书。
孟尚书才不惑之年,鬓边却已见花白。他身量是清瘦的,身上仍着上朝时穿的紫色官服,是饱读诗书、玉壶冰心的文臣风骨。
他神色柔和,摸摸她的脑袋:“我的小菱儿,莫要生爹爹的气了。”
一股酸涩感自心头涌上来,洛灵红了眼眶,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自己已经许久许久,不曾感受过这般的父爱亲情。
“小菱儿,”孟尚书叹息着,“赐婚一事,是爹无能,委屈你了。”
洛灵落下泪来,瘪嘴轻轻摇头,“没有,爹很好。”
孟尚书也红了眼睛,他摘下她发顶的花瓣,声音像是哄小孩子般:“乖菱儿,菱儿乖。”
“爹,”洛灵抹去眼泪,而后抬眼,神色坚定,“您放心,我会试着接受谢世子的。”
“好孩子,就算你嫁了人,爹也会护着你的,爹永远都护着你。”孟父点点女儿的鼻尖,“脸都哭花了。”
洛灵跳下秋千,“我要去梳洗了。”
“等等。”孟父从袖袋中拿出一个细长的红漆盒子,打开后,里面躺着一支银闪闪的蝴蝶簪。
洛灵眼前一亮。
“菱儿喜欢吗?”
“喜欢!”
“这簪子,是宫里专为公主做首饰的吴匠做的,爹跟他讨了来,送给我家乖菱儿。”
孟父拿起发簪,小心细致地簪到女儿发间,生怕勾住她的头发惹她疼。
簪头蝶翅薄如蝉翼,微风一吹,便扇动个不停,在光的助力下,银蝶星星点点的闪耀起来,更显灵动。
与少女相衬非常。
“菱儿好看极了。”
“谢谢爹爹!云霓,去拿铜镜!”
孟尚书看着女儿蹦蹦跳跳跑进屋,急着照镜子观赏的身影,眼中浮现宠溺的笑意,笑意过后,眉心皱起,神情间可见担忧。
权斗,党争,他终究是躲不过的。
屋内,孟菱从柜子里钻出来,不耐烦地理了下衣裳,这小地方藏得她累死了。
洛灵将蝴蝶簪子拿下来,双手奉还她。
孟菱敛起神情,面上展出笑意,她拿起簪子,赞道:“确实精巧漂亮,不过既送给你了,那就是你的。”
说罢将簪子重新簪回她发间。
她指尖滑过洛灵脸颊的泪痕,“方才阿灵妹妹演得不错,连最爱我的爹爹都没有识破呢。”
洛灵心中冷哼。
系统啧啧两声:“宿主演技太好,这么快就让孟菱产生被替代的危机感了。”
洛灵心想,可不能让她这么早后悔。
她瞬间脸色一变,呼吸急促起来,而后脚下一软,跌坐在了地上,连嗓音都带了哭腔:“小姐,刚才吓死了我了,我好怕露馅啊。”
孟菱眨了眨眼,这丫头,竟才后知后觉害怕,幸亏是在人后,要在人前可怎么得了。她给云霓递了个眼神,让她将人扶起来。
“好了,别怕,你方才做好很好,云霓,快带阿灵妹妹重新梳洗。”
“是,小姐。”
尚书府正门前——
侯府的马车已在等候,车内,谢辞忧正端坐着闭目养神。
不多时,孟大人与孟小姐便随着通传的门房一齐过来了。
洛灵快到正门时,就看见谢辞忧下了马车,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锦袍,衬得他更加生人勿近。
“世子不必多礼。”孟尚书抬臂虚扶起行礼的谢世子,笑道:“从前我与谢侯少有来往,也不曾见你几面,今日一看,实为一表人才啊!菱儿,快过来见过世子。”
“世子。”洛灵屈膝行礼。
“这是小女孟菱,今日就交由世子照看了,若小女有冒犯,还请世子多加担待。”
谢辞忧未用手语,只给随行的方砚递了个眼神。
方砚随即道:“我家世子请孟大人放心。”
孟尚书点头,拍拍女儿的肩膀,“菱儿去吧,爹去户部处理公务,有事差人去那寻我。”
“嗯。”洛灵应完,随谢辞忧上了马车。
方砚与云霓在外驾车,车厢内只余谢辞忧与洛灵二人。里面宽敞舒适,洛灵坐在他的下位,悄悄抬头望了他一眼,发现他今日用的银冠束发,竟与她的银蝶簪子呼应起来。
谢辞忧注意到她的视线,也抬眼看了过去,他眸色淡淡,并未在她脸上多做停留,转而将视线落到她腰间的荷包上,眉心微皱。
洛灵自是捕捉到了他的眼神,这是……不喜欢她香囊的味道。
孟菱爱熏香,屋内博古架上有各式各样好看的香炉,衣柜里常年放着香包,甚至每日都要在腰间佩戴缝制精巧的香囊。她今早上便闻到了孟菱满身的香气,分不清是什么花香,只觉得一瞬间好像进了谁家开得正盛的后花园。
洛灵将香囊摘下,撩起马车的帘子,“云霓,车里不散味,带这个有些头晕,你先收好。”
“是,小姐。”云霓接过香囊。
她坐回车内,对谢辞忧笑笑:“世子,我不想去献春亭,你可不可以陪我去别的地方。”
谢辞忧用食指沾了茶水,在茶案上写下——去哪。
“保钟山,我们去爬山吧。”洛灵期待地看着他,“保钟山离得不远,山也小,上山并不费力。山顶有个保种寺,虽香火不旺,是座冷寺,但寺小清静,景致也好,我们去了,还正好赶上用午饭呢。”
谢辞忧点头。
“多谢世子!”
洛灵又将头伸出车外,“你家世子同意了,改道去保钟山。”
“是。”方砚应声。
这次交谈过后,车内良久沉默,洛灵不知道该同谢辞忧聊些什么,心里一个劲催系统帮她出主意,找话题。
“呃……他不是喜欢作画吗,您和他聊聊这个呢。”
“可我现在并不知道他喜欢作画,突然说这个不是很突兀吗,或者我先问问他平常喜欢做什么?”
系统认可道:“我觉得可以。”
洛灵打破沉默:“世子,你平日里有什么解闷的喜好吗,琴棋书画?喝酒赏花?”
谢辞忧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没有还是不想搭理她。
正在洛灵猜测之际,系统偷笑一声:“宿主,我来帮您!”
话音刚落,车轮似是压到了凸起的石头,马车颠簸一下,吓得洛灵一手抓紧凳子,一手抓紧窗沿。
方砚勒停马车:“属下疏忽,罪该万死!”
还没等谢辞忧示意,洛灵直接道:“没事没事,我没事,世子也没事,你继续赶路吧。”
心中教训系统:“是你干的好事吧,别连累别人。”
方砚没有应答,仍在车下跪着。
直到谢辞忧敲了几下茶案,他才起身,握住缰绳继续赶路。
“嘻嘻宿主,您看对面。”
洛灵疑惑抬眼,只见内壁上悬挂的那幅卷起的书画,就在方才松了系带,露出了真容。
这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