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了很多,混浊的眼睛惊讶地望着我,他认出了我,也认出了我手里的剑,曾经为他所有的宝剑。”
“他又一次流出泪,认定一切皆是上苍的安排,于是收我为徒,授我剑法,最后连鹤楼也交给了我。”
洛灵轻声问:“师父现在……”
“病死了,死在四年前的寒冬。”
谢辞忧点燃内室烛灯。
洛灵看到桌案上有几本边角卷皱的札记,她拿起一本,粗略地翻看,是他师父书写的见闻和心境,字里行间充斥愧恨。
有一页带着水洇湿的痕迹,上面墨痕浓重,执笔人仿佛不是在写字,而是刻字,笔画僵直,收笔处带着握不住笔的颤意,四个字占满了整页纸——
偷生惜死。
这是他对自己的评判。
洛灵合上札记,轻叹一声,“选择活着,是需要很多勇气的。”
谢辞忧看她,烛火轻晃,将她脸颊映出薄红。
在之前的梦魇里,她说,他选择活着,做得很好。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活着是件好事,直至此刻,心底真切的生出庆幸。
谢辞忧吹熄烛火,牵她出去。
“灵灵。”
“嗯?”
“你教我做腌笃鲜吧。”
“好呀。”
洛灵眨眨眼,想起房间里的小鱼,“对了,阿辞,小鱼要不要放到你房间里养呀?”
“你不喜欢吗?”谢辞忧问。
“喜欢,它们很漂亮。”她牵着他的手晃,“但它们好像更喜欢你,都不吃我喂的食。”
“灵灵喜欢就好。”谢辞忧侧目,看阳光照在她眉眼,“将你养在房间时,怕你觉得孤单无趣,便买了几尾小鱼陪你。它们本就是为你而存在,由不得它们不喜欢你。”
洛灵惊喜地仰头看他:“原来是为我养的,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养花养倦了,想换几条小鱼新鲜新鲜。”
“不会,此生得灵灵垂怜,是我之幸。”他神色无比虔诚,“辞忧永不背叛。”
*
几日过去,流言仍甚嚣尘上,丝毫不见消减。
南阳侯谢漳寻不到谢辞忧,着急上火的嘴上起了两个大泡。为保谢氏一门,他亲自负荆请罪,**上身,背着荆条,从侯府一路跪行磕头至皇宫。
途中所言和上一世相差无几,说自己曾经是爱子心切,如今幡然醒悟,待抓到孽障,将亲自以火刑除之。
谢漳对自己狠得下去,脸上涕泪纵横,额头肿破流血,还是一下又一下重重磕在地上。
百姓看了无不动容,认为南阳侯实属无辜、无奈。
皇帝以逃婚为由,定谢辞忧忤逆抗旨之罪,下发海捕文书,悬赏通缉。罢免谢漳禁军指挥使一职,收回谢氏爵位世袭的恩赏,后代不再袭爵。
太后与齐王早做打算,暗中推举门下之人,接替谢漳新任指挥使,南阳侯已被他们视作弃子。
太子棋差一招,对父皇纵容齐王野心之举更加不满。
一切又回到抗衡局面。
湖心岛——
吃过晚饭后,谢辞忧上了见鹤台。
他在这里为洛灵打了一架秋千椅,用藤蔓缠绕架体,插上许多春日里的小花,连背椅都铺了软绒绒的毯子。
“阿辞。”
洛灵跑来,手里端着一盘洗好的樱桃,她雀跃地蹦到他身前,拿起一颗递到他唇边,眼睛亮晶晶的:“现在的樱桃已经熟透了,保证甜!”
谢辞忧咬过樱桃。
她灵动的大眼睛盯着他,语调轻快:“甜不甜?”
他点头,舌尖顶起一侧腮,用食指一点。
意思是,甜。
洛灵又挑起一颗递给他,等他吃下,继续问:“这颗呢,甜吗?”
谢辞忧再次点头。
她明知故问:“不甜吗?”
谢辞忧略一迟疑,旋即明白过来,他压下嘴角扬起的弧,顺从地用指尖去点脸侧。
甜。
洛灵抿着嘴偷笑,“甜”的手语好像在卖萌,而阿辞做这个动作,更有种反差感,格外的可爱,简直是狠狠击中她的心。
她得寸进尺再拿起一颗,还未递过去,被他抓住手腕。
谢辞忧含下樱桃,眼里噙着笑。
而后抬起手指,点在她软腮。
太阳落山,四周光线渐弱,又未完全暗下,一切都显得朦胧。
洛灵眼睫忽闪,视线无意间扫过他的唇,脸颊泛起羞涩的热度。
脑子里只剩了两个字:
想亲。
她深呼吸一下,将樱桃暂且搁在手边圆案上。
“阿辞。”
谢辞忧安静看着她。
灵灵在紧张。
像她说喜欢他那日,一样紧张。
于是他比起手势:灵灵,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洛灵失笑,紧张感散了大半,她点点头:“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那……我可以亲亲你吗?”
谢辞忧呼吸一滞,神情有瞬间的慌乱,眼睛却不躲闪,浮出交错着的欣喜与期待,眸子圆亮,像小鹿期待人类的爱抚。
洛灵靠近他,双手攀上他的肩,心脏怦怦跳,她踮起脚,唇慢慢向他的贴近。
谢辞忧迁就地倾身,也只是倾身,然后静静等待着她的赐予,甚至不自觉放缓了呼吸,生怕惊扰到她。
温热的气息自唇齿间向他蔓延,带着荷花的香气,挠着他的皮肤,勾着他的心,心底的渴望叫嚣着想要挣脱,他几乎要控制不住。
终于,两唇相贴。
鹤楼通明的灯火亮起,远远地将光映过来。
谢辞忧的唇有些凉,但很软。
洛灵一触即离,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她不会接吻,只觉得方才这样是远远不够的,于是靠近又亲一下,再亲一下。
谢辞忧呼吸变得粗重,他睫尾颤动,情动间与她对视,停顿少顷,抬手遮住她澄明的眼瞳,垂目靠近,轻轻印上她的唇,辗转厮磨。
直到克制的弦崩断。
他锢住她的腰肢,无师自通地向她进攻索取,又带着毫无章法的急切。
洛灵眼前漆黑,其他感官更加敏锐,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在轻微颤栗。
两人间温度滚烫。
洛灵脊骨酥麻,浑身都软了,她环着他的脖颈,生涩地回应着,很快招架不住,她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她去推他的胸膛。
谢辞忧几乎立刻松开了她。
他感受到她的拒绝,神情浮现慌乱无措,心底不安升腾。
那些深埋在骨髓里的自卑与自厌开始蔓延扩散,仿佛一条阴冷的毒蛇攀上他的脖颈,缠绕收紧,让他无法呼吸。
他不敢看她,他害怕在她的眼睛里看到厌弃。
“阿辞。”
他听见她柔软的嗓音。
没有不悦,没有怪罪。
洛灵眼圈微红,轻轻喘息着,朱唇水光莹润,有点肿。
她抓着他腰侧的衣裳,脑袋抵在他锁骨。
“我只是……不会呼吸了。”
谢辞忧心脏好像被捏紧又放开,所有情绪一瞬间烟消云散,只余胸腔难以自抑的跳动,重如鼓擂。
他单臂提起她的腰,将她轻放在秋千椅上,撑着椅背倾身,长发垂落,有一缕扫过洛灵耳畔,搭在了她肩上。
他眷恋地蹭她的鼻尖,眼瞳柔和的像一片湖水。
天空有焰火炸开,砰的一声将洛灵吓了一跳。
谢辞忧感受到她瞬间的惊缩,掀起眼皮睨向空中,瞳中戾气一闪而过。
“是烟花哎!”
她语带惊喜。
谢辞忧的情绪随她而动,见她开心,眼里不满消散。
在心底记下,她喜欢烟花。
洛灵挪动位置,让他一起坐在秋千椅上,她指尖点在他掌心,滑动向下,拨开他漂亮的手指与他十指相交。
空中绚烂火光不断,炽热的璀璨划破漆黑夜空,光影落在两人眼瞳,明灭闪烁。
谢辞忧脚下用力,让秋千椅轻轻摇晃起来,他侧目看她靠在他肩头,心中像塞满了柔软的云。
他深切体会到爱人和被人爱的感觉。
洛灵,是他的一切。
竹林角落——
方砚扎着马步,伸长手臂用火折点燃引线,接着快速跑开,几息间,又一束漂亮的烟花冲向天空。
一旁护卫大哥深叹一口气,警惕地四处查看,“小砚呐,你这还要放多少,莫要烧了林子!”
方砚看着漫天落星,笑嘻嘻的:“你懂什么,自己讨不到媳妇儿,别耽误老板讨媳妇儿。”
“你小子……”
他得意挑眉,老板的秋千今晚已完工,肯定要和老板娘相拥而坐,轻荡着赏鹤楼夜景,这时候当然要有烟花!
自己收藏的话本子可不是白看的,男女相会,烟花,灯会,游船,观星……有的还免不了惊心动魄的生离死别……
呸呸呸,老板和老板娘才不会生离死别,他们会永远幸福!
*
洛灵躺在床上,想起今晚的吻,神情是抑制不住的羞涩笑意,她拉过锦被胡乱揉作一团,一会又在床上打起滚,发丝都折腾得乱糟糟的。
系统看不下去:“宿主,友情提醒,您不该付出太多感情。”
她动作一顿,心头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两脚一蹬,呈个大字仰躺着。
她盯着帐帘,斟酌着开口:“系统,我能不能……”
“抱歉宿主,不能。”
“可我还没问呢。”
“您是想问,能不能留在这个世界。”
洛灵翻身抱着圆枕,她确实要问这个。
“宿主,您签订的协议是五个副本,这只是第一个,如果毁约的话,您会被直接抹杀的!”
“那我离开后,他会怎样?”
“您的克隆数据会继续陪伴他。”
“但那不是我。”
“她等于您,就像原本时间线里的谢辞忧,和现在的谢辞忧,本就为一人。”
洛灵瘪嘴:“这不是同种概念。”
说完,她将枕头捂在脸上,声音闷闷的:“算了,总归是要离开的。”
她不是个因结局不好,就不去享受过程的人,就像她主动的表白。
可此刻她真的觉得自己有些自私了,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又闷又涩。
片刻后,她扔了枕头,猛地坐起。
“那又如何,至少我今天还未离开!”
说完就要穿鞋出门。
“宿主您去哪?”
“找阿辞睡觉。”
系统:?!……
“宿主……今晚的梦境还要继续吗?”
“当然,等我睡着了,你继续给我导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