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庙里,这一阵灵流波终于过去了,玉镯的灵力耗尽,而那管事女子也因超负荷地承载灵力昏倒在地。
苏挽尘嘴角升腾起一丝残忍的笑意,双眼直瞪着那昏倒的管事,目光冷得似乎降下了寒霜,胸中有股戾气上蹿下跳。
在百山谷生活的久了,好像都会让人变得残忍冷血。
许紫茵匆忙过来问道:“没事吧?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强的灵力?”
一旁的童玉也惊得目瞪口呆。
“庙里的秘密大概就存于这个管事身上。”江夜怜说着将往昔符交叠于她手心,注入灵力,接通鬼的记忆。
苏挽尘凝视着闭眼倚靠在断瓦边的江夜怜,他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排阴影。
他好像是睡着了,又好像睡得那么浅,好像在做一场轻轻一碰就会醒来的梦。
不知为何,只要见到江夜怜,苏挽尘本来古井无波地心里就无法平静,早已被他埋葬在回忆里的积怨又不知何时就破土而出。
就算已经过去许多年,就算对方恐怕已不再认识自己,那样的过去他却无法忘却。
他们明明曾经是朋友,是最好最好的朋友,是可以共枕而眠的亲密无间。为什么,为什么后来会变成那样?
他的师哥不是那个唯一会舍命救他,那个唯一关心爱护他的人吗?
那时的苏挽尘又怎么会想到他们也会有一天走到要刀剑相向的地步。
庙内的水滴漏“滴答滴答”的落着,微风拂过,叶动帘卷。
苏挽尘随意抓着的一手黄沙随风散去,就像逝去的一切,怎么也抓不住。
虽然鬼的记忆可能很长,但修士通过往昔咒查看鬼记忆时,与鬼的意识空间相连,这里的时间流逝与现实中并不同,也许见证了鬼的一生,在现实中不过一瞬。
“看到了什么?”许紫茵问道。
江夜怜似乎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她原来也是个苦命女子。”江夜怜缓缓道,“她原名叫芳芷瑶,两三年前就死了。”
“后来呢?”
“芳芷瑶醒来发觉自己是鬼,便待在这庙里,做这儿的管事。”
冷冷清清的鬼王庙,平日里,只偶尔有几个香客会来。
这一日,来了一个人,却不是来烧香祭鬼。
芳芷瑶见着他时着实惊了惊,进来的那人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都充斥着温和。
俊雅刚好,气宇刚好。
正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赵府的少爷名叫**歌。虽赵家蛮狠无理。但这位少爷却是位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的公子。”
“**歌为了逃避包办婚姻,躲到鬼王庙来,恰好便遇上了芳芷瑶,二人日久生了情。”
他们在鬼王庙一起生活了很久,**歌略通些剑法。月下,长剑映着泠泠月光,他执剑而舞,风过,惊起衣袍飘飘,庙内的小院,是那样的岁月静好。
芳芷瑶则站在一旁,笑望着他。
她并不用掩藏白色的双瞳,因为**歌并不介意她是人是鬼。
她明明是鬼,却能分明地感受到,胸腔内汹涌着明媚的爱意。
“生作逍遥客,死为风流鬼。愿红尘一骑,换得美人悦。”
这是**歌时常爱哼的一曲民谣小调。
“你这什么歌呀?词写得好直白。”芳芷瑶笑着问他。
**歌也笑着答:“民谣嘛,当然直白,我家……”他说了一半又改口道,“附近村民天天唱,我都听会了。”
庙内的饮食、住所,比之赵府,差得不是一星半点,赵府里是锦衣玉食,鬼王庙是粗茶淡饭。
但**歌毫不介意,或许就是没有什么,就愈发想要什么。
琉璃珠玑、金银珍珠,他看得都厌了。赵府人人勾心斗角,连至亲间,都可以抛弃亲情,各谋利益。
而在这一方破败的小庙,一个柔弱女子,准确说是一个柔弱“女鬼”,却给了他最温暖的关怀。
这样每餐可能只有白粥过咸菜的日子却令他异常满足。
明明两人都已心中倾慕对方,却是一个自诩矜持,一个自诩儒雅,心中再乱,却还要面上平静。
**歌有时会念一本对韵的旧书:“山花对海树,大陆对长空……烟楼对雪洞,月殿对天宫……”
芳芷瑶在旁边听着,抿嘴一笑道:“那……南歌对什么呀?”
**歌掩着书卷,抬眸不假思索道:“南歌对芷瑶。”
“你……”芳芷瑶不由地害羞地笑了出来,道,“害不害臊啊?”
“我……”**歌自知失言,笑了一声,低头又去念书了,“纱窗对绣户,画阁对香闺……”耳上却不由地泛上些粉红。
后有一日,偶得一坛罗浮春。**歌借着些酒意,双颊微微潮红,兴许是意乱情迷了,轻握住芳芷瑶的手。
芳芷瑶先是一惊,随即羞得低下头,耳尖泛红,却没抽出手去。
“公子这是……做什么?”
借着酒劲,**歌难得地问得很直白:“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觉得我如何呢?”
芳芷瑶低着头,不敢直视他,“你……特别好。”
“特别好是哪里好?”**歌继续追问下去。就像其他青涩情窦初开的男男女女一样,无限的试探与揣测。
“哪里都好。”她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然后她就后悔了,但望着他的眼中含着她无法藏匿的情愫,羞涩地问道,“那我呢?”
“你……”**歌凝视着她,拉着她的手中沁出汗来,或许是因为饮了酒,浑身都是火热的,他像是在极力客服什么,又像是在极力掩藏着什么,连耳尖上都烧得泛红。
芳芷瑶见他半天无话,不由地有些失落,抽出被他拉着的手,收拾酒坛。
“公子今日喝得有些多了吧,也不早了,早点安寝吧。”
她说着便拎起酒坛,转身欲走。
“等等。”**歌一把拉住她。
芳芷瑶回过身来:“何事?”
**歌眼里像是浸润了一层水汽,双唇颤动嗫嚅着,呼唤着眼前的人“芷瑶,我……”
他其实酒量并不好,今日已是喝得半醉微醺了。
“我真的很喜欢你。”
芳芷瑶提着酒坛的双手忍不住颤了颤。
“我也喜欢你”。
掩藏了很久的爱意一下迸发出来,迫不及待地喷涌出来,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
她的白色的眼眸很明亮,就好似月夜繁星,鬓间还簪着一朵**歌晨起时摘的夹竹桃,染上红晕的双颊显得更加明艳。
酒坛在芳芷瑶一个颤抖下掉在地上,未喝完的罗浮春倾洒一地。
相爱的两人紧紧相拥,惊羡了凄树上的寒鸦。
酒酣胸胆暂舒张,恍世只容眼前郎。
醉抒心意两相悦,往后清茶与君尝。
**歌翻起挂历道:“下月初是黄道吉日,我们成亲,如何?”
“好啊。”芳芷瑶不由地激动起来,“在哪里成亲?”
“就在这儿。”**歌道,“成完亲,我们就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了。”
他们只能呆在鬼王庙内,出去他就有风险被赵家发现。
赵家是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他们的少爷居然一直住在这么个令人觉得晦气的地方。
“为什么要走?”芳芷瑶对成亲一事没意见,却不明白他说什么远走高飞是什么意思,“我觉得这里挺好,我不想走。”
**歌很犯难,他没法解释原因。他不能告诉芳芷瑶自己因为被赵家逼婚,才必须藏起来,必须走,况且在他初到鬼王庙时,是对这个管事说自己无亲无故,无处可去,她才答应留他住下。
“我不想一直住在这里。”**歌只能这么回答道。
“你不喜欢这儿吗?”芳芷瑶叹了口气,低下头,“但我只能留在这儿,我是鬼,我没有影子的,如果出去,早晚会被人发现。”
**歌心痛地揉了揉眉心,确实,他不介意有个鬼妻,但大部分人到底是怕鬼的,芳芷瑶不能世人被发现是鬼。
“好吧,再说吧,暂且还是住这儿好了。”
但**歌知道,住在鬼王庙并不是长远之计。
芳芷瑶几乎记忆尽失,她倒没什么担心,但**歌担心的问题却很多。
芳芷瑶生前的事,他是知道的,一旦她哪天回想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人鬼殊途、前生之仇、阶级鸿沟,哪一个都是笔算不清的账,都是他们之间隔着的高山。
每多过一天,便越发加剧**歌的担心,芳芷瑶想起往事要怎么办?赵家人找到鬼王庙来又怎么办?他不敢再往下想。
第二日,芳芷瑶就开始缝制婚服,布料是从供桌上铺的绒布上裁的。
这婚服其实缝得并不很华丽,大红色的底子,上面绣着金丝纹缕龙凤,点缀的珠宝还是从庙顶挂灯上摘的。
“这怕是对鬼王不敬。”芳芷瑶这么想过,她虽失了很多记忆,但这样的思想还是根深蒂固。
“不会的,等成完亲再放回去么,你在这儿当了那么久管事,鬼王会同意借你点挂饰用的。”**歌并不在意这一点。
到那日,正殿内,一人一鬼,凤冠霞帔,红绸帷幔,相对而拜。
**歌掀起新娘的红盖头,迎接他的是芳芷瑶温柔的笑容。
“芷瑶,从今往后你我既已结发为夫妻,便是再也不分离了。”
“嗯。”芳芷瑶拉起袖口,露出那只泛着淡黄光泽的灵玉镯。
**歌心中战栗了一下,芳芷瑶家破人亡,成为还阳的鬼魂,就是因为这个镯子。
它淡淡的黄色光泽中似乎都透着不祥。
“南歌”芳芷瑶取下玉镯,“这个,给你。”
“不,你自己留着吧。”**歌道。
芳家世世代代传承的传家宝,芳芷瑶不记得了,但他却知道。
“你不要吗?”芳芷瑶有些许失落,“但我只有这个能给你,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么贵重的东西,当然不能随意收。”
“不贵的。它代表我的心意,我只有这么一件重要的物品,我把它送给你,代表我永远爱你,永远只爱你。”芳芷瑶说着把那镯子戴在**歌的腕上。
那时,他们都不知道这个玉镯上蕴藏着多大的灵力 。
“你可千万别弄丢了。”芳芷瑶叮嘱道。
“当然。”**歌注视着她的双眸,缓缓念道:“南歌对芷瑶,天涯无芳草。此物主不易,此心浑不移。”
芳芷瑶笑着扑入他怀中,唇齿相接间,莺莺燕燕。
亲昵过后,**歌忽问道:“你会不会有一天忽然再也不肯理我、恨上我?”
芳芷瑶笑起来:“怎么会呢,你这问的什么问题?”
“随口一问。若真有这么一天,我只希望你还能有些记得,我爱你。”
“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芳芷瑶笑道。
佳人成双,连理共缔。就连屋外的寒枝鸟的叫声都像在为他们贺喜。
“他们在鬼王庙拜堂成了亲,可惜好景不长,后来没过多久就被赵家找到了。”江夜怜接下去道。
赵家偶有个家仆到鬼王庙来祭拜,刚好撞上了**歌。
赵府里仆从很多,是以**歌并不识得这个家仆,这个仆从又装的很好,令**歌以为这人也不认识他,放松了警惕。
结果,他一出鬼王庙的门便自是狂奔回赵府,禀报了赵府的老爷领赏。
赵府老爷当即便带了人找到鬼王庙去。他去时,**歌正在院子里洒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