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竟是管事的那女子。
“干什么?!”
“抱歉。”苏挽尘放开了她,随口扯道,“我以为有人在干坏事。”
“原来是仙君啊,真是吓我一跳。”管事女子向后退了几步,平静下来,“你不用睡觉吗?”
“刚好醒来。”苏挽尘并没放松警惕,“姑娘又怎么会在这儿?”
管事女子避开了他的问题,“我要去休息了,仙君也赶紧睡去吧。”说着便要离开。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苏挽尘立即紧跟了上去,这个管事的一定有问题。
灵符散发出光亮,虽不算太强,但也足够把方寸之地照亮,漆黑的影子映在那一片断壁颓垣上。
奇怪的是——
她居然
没有影子!
电光火石间,苏挽尘感觉自己整个人如遇霹雳般,猛得震颤了一下。
这个管事的女子不是人!人不会没有影子,只有鬼才会是不见影子的。
所以,这个管事的女子,根本就不是人。
她是鬼!
难怪她总是避着他们,因为不想让他们发现她是鬼,还有这蒙在眼上的丝带,分明是为了掩饰她作为鬼,没有瞳孔的眼睛。
苏挽尘很快恢复镇定。
人死后,魂魄会去到地府,而能够变成鬼重返阳间的,都是生前怨气极重的怨魂。
这些怨魂通常都失去意志,嗅到活人阳气就会去撕咬,直到生前的仇报了为止。
但也有那极少数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还阳的鬼魂,仍能保持自己的神智,这个管事的女子大概就属于这一类。
苏挽尘上前一步:“这里的阵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管事女子装作不知,道:“什么阵法?”
“你肯定知道。”苏挽尘指着那间倒塌的庙宇笔直地道,“这间庙里的阵,哪儿来的?”
“拙女属实不知。”管事女子极其不情愿地回答道。
“好吧。”苏挽尘继续道,“你明明不瞎,为什么要装瞎?”
“哎。”她叹了口气道,“既然仙君已经知道了,就不瞒您了,小女自幼有白眼病,怕人嫌弃,不敢叫人知晓。”
她仍在遮掩。
苏挽尘步步紧逼道:“恐怕不是这个原因吧。”
那女子轻轻攥了攥拳,“我已实话相告,不知公子为何就是不信。”
“你我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姑娘你不是人吧,而是还阳的鬼魂。在下行道多年,这点不会看不出来。”
那女子浑身一颤:“你!谁说的?”
苏挽尘仍旧紧紧盯着她道:“你害怕什么?鬼又不会再死一次。”
他说着取出一张渡魂符,是专门超度人间的怨魂用的。
他转手咒符扔出,被那女子猛地一甩手避开。
她知道事情败露,干脆也不再遮掩。
洁白的长带落下,露出她那鬼应有的那一双白色瞳仁。那一双瞳仁中透出了狠戾,满满的阴沉。
她眨眼功夫贴近苏挽尘,锋利的指甲上施着猩红的蔻丹,狠狠抓向他。
她一招一势间毫无章法,力却大得出奇。
难道她身前是个修士?
这可麻烦了,拥有修为,还有不死之身,这基本是所有修士执行委托最讨厌的情况。
她扬起手,长长的袖子微微滑下,露出那一只散发着金光的玉镯。
苏挽尘瞬间明了了,她灵力的来源就是这个玉镯。
她笔直地朝苏挽尘扑来,掌势凌厉。
苏挽尘眼底一沉。这要是个活人根本无需多虑,奈何是鬼,刀枪不入,拳掌点穴一概无效。
苏挽尘抬起手,咒符夹杂着凌厉的掌势飞向管事女子。
“且慢。”江夜怜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显然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拦住苏挽尘,然后道,“姑娘,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问啊!”那女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你看我回不回答你!”
眼见她一掌抓来,江夜怜手底生起点点金光,他双掌一翻,一把灵力凝成的长剑哗然而起,以迅疾之势,飞向那女子。
只见她回身只一抬手,一道灵力充沛的屏障赫然落下,挡下江夜怜这一击,随即那流光的屏障化作点点剑光向江夜怜夹击。
江夜怜心中惊讶,他本道这女子丝毫不懂仙法,只凭着这玉镯上强劲的灵力强行抗衡,但这化作万般灵流的结界,哪像是个不懂仙法之人能使出的。
其实不光江夜怜惊讶,那女子自己也惊诧不已,就这一呆的功夫,一道橘色的迸溅着火光的灵索便已猛得甩来,她不及躲避,被捆了个结实。
这是苏挽尘的灵武寒江。
灵索另一头,苏挽尘紧攥索端,冷眼瞧着。
“闪开!”江夜怜疾呼。
在他挡下万点剑光的攻击时,便已察觉到这镯子上所附的灵力之强,灵索根本困不住她。
灵索捆缚的地方陡然爆发出强烈的白光,夜幕浑然被撕开一个口子,照的四周透亮。
苏挽尘连忙松手,向后掠去,那灵索瞬间被管事女子强大的灵力震得粉碎。
那女子便如同真正失去意志的鬼一般,咆哮着,嘶吼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侵袭到苏挽尘面前。近乎疯狂地撕扯、抓挠,露出一个鬼原本的样子。
最无章法的打法,浑身的破绽,却因为巨大的灵力逼得苏挽尘连连后退。
他念动咒诀,几十根灵力汇成的长索,从地上冒出,狠狠把她缠了个严实。
她面目几近扭曲,狂啸道:“放了我!你们这些——”她大概生前也极少骂人,此刻气急败坏,却半天想不出骂什么,最终硬挤出一句,“该死的东西。”
苏挽尘全当没听见,只顾取出渡魂咒符。
赶紧完事,他好赶紧走人。
“等等。”江夜怜连忙阻止,“我们需要弄清到底怎么回事。”
苏挽尘心想关我屁事,但这里靠近烟云十六州,江夜怜查不清楚绝不会这么轻易走了,童玉也就会死缠烂打待在这儿,顺带他也走不了。
他不想在这种无聊的事上和江夜怜拉扯。
“请问姑娘芳名为何?”江夜怜走上前。
那女子恶狠狠地瞪着他,冷声道:“和你有关系吗?”
“姑娘不愿说便算了。不过这庙里的阵法是怎么回事?谁设下的……”
没等他问完,便被那女子打断。
“你们坏我的事,还指望我回答你的问题?”她轻哼了一声,冷笑道。
“就算你拒绝回答我也会知道的。”江夜怜道。
那女子似乎在揣测他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戒备地望着他道: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这个阵是谁设下的?我想应该不是姑娘你。”江夜怜问道。
“我不知道有什么阵,你们活人设的阵,我一个鬼又触发不了,我怎么知道谁设的。”
江夜怜接着问道:“那你生前是谁?因为什么样的怨恨让你还魂?”
管事女子冷淡道:“不知道,忘了,醒的时候我就是鬼了。”
江夜怜并不恼:“你刚才说的‘你的好事’是指什么事情?”
管事女子瞪着他道:“把来的人全吓走,图个清净。”
江夜怜道:“就这么简单吗?”
管事女子不耐烦道:“爱信不信。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偏不信。”
江夜怜没再说话,只以灵力画出一个咒符。
金黄的灵流勾勒出往昔咒的轮廓。
往昔咒,联通往昔,可以让施术者看到鬼的过去。
可谁料,就在这时,那玉镯上忽散发出强光,那十几根灵力凝成的鞭都颤动起。
那女子咬紧了牙,面露痛苦,强加在她身上的灵力已经超出她所能承受的范围了。
这时已是天色渐明、月落星沉,庙里本熟睡的几人,大概是被院中动静惊醒过来。
童玉当先跑来,惊奇地问道:“诶,你们在做什么呀?”
眼见着那玉镯上的光愈来愈亮,那女子的面目也越发显得痛苦。
苏挽尘已经感受到那股将要挣脱长索,呼之欲出的力量,那几十根灵索的束缚岌岌可危。
“别过来!”他冲童玉喊道。
猛地,灵索粉碎,童玉吓了一跳,不由地一愣。
苏挽尘心中恼火不已,他自己都避之不及,还多了个要他救的人。
那玉镯的光芒愈发炽热,几乎让人无法直视,管事女子因痛苦而发出凄厉地惨叫声。
积压到一定程度的灵力爆发出来,形成一个圆形的灵力波,向四周扩散。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灵流席卷而来,几乎要把他吞没。
苏挽尘不及细想,劈手便落下一道结界,但这积攒许久的灵力一次性爆发,普通的结界根本无法抵抗。他们仿佛几片叶子,在狂暴的灵流中摇摆。
他转头向童玉道:“愣着干嘛?还不快走!”
童玉一边哇哇大叫着,一边向外狂奔而去。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没命啦!”
其实若是苏挽尘一人躲开这灵流倒不是什么难事,但奈何他要让童玉先跑,只能先落结界,当灵流冲击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躲开的机会。
靠得最近的屋子被这灵流震碎了半边,树木拦腰折断,地上的泥土被冲得漫天飞。
苏挽尘强行抵抗这灵流,却眼看这结界隐隐有破裂之势。
他想到自己从前在烟云十六州时唯一不合格的结界术,心中后悔不已。
忽而,一道盈盈若月的淡黄剑光劈向前方,似有破云之势,荡开前方好一片灵流,苏挽尘结出的结界上光影流转,汇入新的灵力。
江夜怜稳稳落在了他身边。
就好像从前,他们还是师兄弟时那样,无数次挡在他身前,拼尽一切地护着他。
苏挽尘望着他温柔的侧颜,心下微颤。
玉镯上的灵力太强,而他们又靠得很近,几乎要用上全力去抵抗。
“三个数,一起后撤。”
“好。”
虽然这样风险很大,但毕竟他们也不能一直这么耗着。
江夜怜数道:“三——二——一!”
苏挽尘疾向后掠出,江夜怜手持秋月,又是一道剑光划出,荡开灵流,随即也迅速向后掠去。
苏挽尘望见江夜怜嘴角血丝盈盈,一滴滴滴落在地上。
江夜怜望着地上的斑斑血迹,身形僵了僵,顺手拭去了口角的血,脸上却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
“你疼不疼?”苏挽尘不想对江夜怜表现出关心,但想到刚才对方确实是帮了自己,还是略显僵硬地问道。
江夜怜淡淡一笑,“有点。”
苏挽尘瞥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那你在笑什么。”
“那怎么办呢?我哭吗?”江夜怜仍是淡笑着,“不疼,习惯就好。”
苏挽尘心中冲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他不愿表现出关切,却又无法真的无动于衷,像是被温软又夹杂着软刺的棉花包裹,温暖中含着隐隐的刺痛。
他转过身,喉结滚动,双唇微启,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唯有一股无名的怨气郁结在心里。
明明当初把他害成那样,为什么现在又对他百般关心?江夜怜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