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狼是远古时期,人妖两界未分时,妖族驯养出来一批狼。
妖族赋予它们妖力,让它们骁勇善战、彪悍异常,也使得它们永远忠诚听命于妖族。
妖族狼通体有如钢铁浇筑而成,皮毛坚硬异常,獠牙十分锋利,能碎金石,而身形又无比灵活矫健,寻常修士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大家快跑!”
江夜怜一句话还未说完,后半句就被淹没在了狼群的漩涡里。
狼群的洪流搅动席卷着,仿佛要把身处其中的异族压碎。
四处间,血光飞扬,惨叫声不断。
狼群中头狼,猛然将苏挽尘扑倒在地。
它张开血盆大口,发出刺耳的长啸,随即,不等苏挽尘挣扎,便狠狠咬在他肩上,撕得血肉模糊。
苏挽尘肩上痛得麻木,错愕间被压得动弹不得,那头狼尖厉的牙齿间,却仍留着他衣带上的布条。
转眼第二下又至……
苏挽尘眼眶内血气弥漫,两眼发黑,逐渐意识丧失,在清醒与混沌的间隙,身体里似乎有声音在呼啸:
不是这样的——错了,都错了……
等苏挽尘醒来,看见一个个的脑袋高高在上地望着他。
而他是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茫然地望着那一双双眼睛,他们身上无比干净整洁,完全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你醒了啊。”有人道。
“师娘来救我们了。”
“师娘?”苏挽尘毫无印象。
“是啊。”那人答道,“哦,对了,就是好像没救你。”
“你命倒挺大,居然没死,你怕不是狼养大的吧?”说着,不少周围围观的人都跟着笑起来。
这些笑声在苏挽尘耳中格外刺耳,他咬牙道:“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了?”一人笑道,“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你也配待在这儿?你说呢,师兄。”
这个师兄叫的是江夜怜,他冰冷地俯视着苏挽尘,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也配被救吗?”
“不对,这不对,不是这样的……”苏挽尘痛苦地撇过头,四周铺天盖地的魔鬼般的声音像要把他淹没。
他明明记得,那天没有人去救他们,这一片荒原离烟云十六州那么远,怎么会碰到白卉?
明明没有受伤的只有他一个人,明明是头狼把他扑倒了,江夜怜从背后将头狼一剑刺穿,巨大的狼群这才散去。
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他记忆错乱了?还是世界颠倒了?
他发现自己的记忆逐渐开始松动,有时他已经分不清幻境与现实。
越多有关的记忆意味着越多相关的衍生出的幻境。
他后来恨死江夜怜,可以说,跟这些幻境有洗不脱的关系。
耳边有如厉鬼嘶吼,风声鹤唳。
睁开眼,只是一瞬,他又将眼合上,睁不睁眼,他都在那暗无天日的鬼见愁。
苏挽尘毫无力气地蜷缩在鬼见愁山洞中的角落里。
万念俱灰。
只是眼帘微微一颤,却还是被叶白霜捕捉到了。
她轻笑道:“你装什么死呀?”
“怎么这点东西就伤着你的心了?”她仍是漫不经心地笑着,平平淡淡的口中,吐出的却是万点针刺。
“你有没有想过,你所经历过的那些,才是幻境,你以为的幻境才是现实。”
苏挽尘双目紧闭,脸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却像死了似的一声不吭。
“你怎么还是看不清呢?”叶白霜不紧不慢道,“凡事都该先想想,他为什么这么做?我为什么这么做?”
她顿了顿接着道:“你师父为什么顶着风口浪尖收你为徒?不过是因为玄夜冥修为太过强大,谁人不想得到些秘法。你以为是他大公无私、不计前嫌?”
“你肯定不信我,那你就想想,为什么你受到那些欺辱时江御川不站出来帮你呢?为人师表不该一视同仁吗?他没有。他放任妻子、长老,甚至你的师兄弟肆无忌惮。因为他发现,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苏挽尘咬着牙没出声,嘴里血腥一片。
“于是就有了你的好师哥,他又在干什么呢?作为贵派或者说就是烟云十六州少主,总而言之,啥忙没帮,就是你受伤他帮你擦药,你被罚他来看你,事后诸葛亮,让你觉得他对你很好,让你放松警惕去亲近他。他到挺有耐心,跟你演了近十年,最后不也翻脸不认人了。”
“这样的人多了去了,我只是想给你看看他们本来的嘴脸。”
叶白霜望着昏暗中苏挽尘大汗淋漓,双唇发颤,毫无血色的样子,忽明白过来什么。
一手提住他衣领,强硬地撬开苏挽尘的嘴,满口鲜血瞬间从口角流了出来,汗与泪,揉合着从他脸上滚下。
叶白霜看着那双充满狠戾与不甘的双眸,却柔声说道:“你跟你爹可真像,倔强得很、自以为是的很呢。”
她顿了顿眯起眼,厉声道:“但我早就说过,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别想死。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乖哦——”
说着指甲在苏挽尘脸上不轻不重的刮了一下,留下一道长长的红印。
她说着捧着苏挽尘的脸,无视他满脸的恨意,惋惜道:“你何必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呢?我一直在帮你啊,我想让你看到只是他们丑恶的嘴脸。没人会接受我们的,只有你我永远在一条船上。”她脸上含着浅浅的笑意,眼中却折射出悲戚如利刃般的目光。
当然这些苏挽尘是看不到的。他脑中天旋地转,世界都仿佛被颠倒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叶白霜,她自然是敌人,但她很多话着实没错,谁又知道烟云十六州的同门们是怎么想的呢?
叶白霜轻笑:“发现了吗,真正在你身边的,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当你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谁还在乎你是谁。”
她说着啧啧感叹道,“烟云十六州亏的一笔烂账,芝麻也没捡着,西瓜也弄丢了。”
她侃侃而谈,字字句句,却都戳在苏挽尘心上。师父好像不再是师父,师哥也不再是师哥,一切都像沦为了泡影。
叶白霜说的没错,他身边从来竟是一个人也没有。
一个个原本鲜活的身影,都慢慢地变模糊了,一点点散去,留下满野孤坟,他们在他的心里死了。
苏挽尘想了很久很久,始终解不清到底哪个是真的。
直到他看见了江御川过去的记忆,他才能确信,江御川从没有想利用他得到玄夜冥的秘法,上一辈的事是说不清也道不明的。
*
几日后,苏挽尘跟着烟云十六州的一行人,快马加鞭地赶到玄夜冥附近一个小镇上。
早有驻扎于此的云初城修士前来联络,道:“鄙派前几日已经派人进去探查过一番了,玄夜冥古墓开启、发动,都只能由拥有苏氏血脉的人来操作,否则就只能使用暴力,但古墓的坚硬程度并不亚于梁山。”
云初城真不愧是“大门派”,居然能面色不改地提到梁山,苏挽尘不想给江夜怜找麻烦,不然这会儿可能已经反唇相讥了。不过听到靠血脉操纵,那他岂不是在古墓中来去自如了?
那云初城修士接着道:“而闯入者中不知为何竟持有苏氏血脉,而古墓里又机关重重,此事不可小觑,所以城主打算等几大门派到齐了,再一同进入,以免分散兵力,江宗主意下如何?”
江平不屑道:“云初城是缩头乌龟自己不敢进去吗?等等等,再等人都死光了,还进去救个屁!”
那修士似乎丝毫不恼,面不改色道:“想来这位兄台有以一当百的勇猛,那不如先请进去探探路?”
江平气不过道:“去就去,谁怕谁啊?都当乌龟还有理了?”说着便要走。
江夜怜连忙拉住他道:“城主所言有理,平弟莫心急。”
那修士便拜别江夜怜,转身走时,苏挽尘自言自语般地道:“平兄尚且有心,他人却多是无胆。”
那修士似乎脚步一顿,装作没听见。
江平却寻思了半晌才寻思出来,又被苏挽尘拐弯抹角地骂了。
陆陆续续地,又有不少修士到了,原本寥落的小城,变得有人气了不少。
这座玄夜冥边上的小城,当年玄夜冥还在的时候也曾盛极一时,后来苏家被端,这里也终繁华落幕。
颇为破败的小酒馆前,摆着几张已旧的藤木竹椅,坐着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正谈天论地。
“咱兄弟几个来这儿到底干甚的?来了又不让人去,耽误俺喝酒。”
“谁知道呢,真谨慎的要命。”
“这可不得谨慎点儿,你想玄夜冥是什么地方,苏家的老巢!”
“什么狗屁,苏家不早没了,还成天提心吊胆呐!”
“小伙子不识好歹,一看就没经历过当年苏家上天入地,唯他是尊的年代。”
“呵,什么苏家李家的,要不是我那会儿小得很,一刀子就把他捅没了!”这一个壮汉喝得酒上头吹嘘起来。
偏生还有人给他捧臭脚,“大哥所言极是。”
中间坐着的那个干瘪的老头拍案皱眉道:“胡说八道!你不知道当时打得有多惨烈!”
他指着自己脖上一道长长的疤痕:“这就是当年大战的时候给砍的,差点没得命活,我还有不知多少兄弟葬送在里面。倒给你说的容易!”
边上几个壮汉都已喝得面红耳赤,调笑道:“那是你自个儿修为不行吧?”说着边又竖起两根指头笑问:“咳,老头儿,你可还看得清这是几?”
老头一时恼怒,一颗夹着灵力的石子“嗤”的一声破空而出,打在那一人拳头上,那壮汉吃痛,连连甩手,边上几人纷纷怒道:“你干什么呢?倚老卖老,别当我们会让着你!”
说着团团而上,那老头又是几颗石子弹出,几个壮汉彻底被激怒,蜂拥而上。
老头修为其实在这几人之上,但奈何年老体衰,终是不敌,只能且战且退,游走在周围桌椅间。
有趣的是,在这两拨人中间却还夹了个人,看着两边鸡飞狗跳,却全然像是在看小儿游戏似的,裹挟在中间,却无动于衷,自顾自地端着盏茶慢慢饮。
只见这人一身灰白晕染的长袍,像是从山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一笔点染了丹青。
他悠然自得地坐在“漩涡”的中心,手上捧着盏粗茶,青瓷杯盖在小巧的茶盏上细细地蹭着。
宛若一幅彼岸的田园山水图,安然静谧得好像与周遭隔绝了似的。
那老头的一颗石子擦着他面颊过去,掀起半片轻纱,那张薄纱遮覆下的脸上,眉头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眼中有如暗灯闪烁。
几个壮汉用一堆乱线布了个阵法,恰好把那墨衫客堵在了当中,而他却好像丝毫不在意。
眼见着,一道长线就要扫到他脸上,这人却还纹丝不动。
旁边都有围观的人大喊:“中间的兄台,你小心啊!”
在那粗线将要扫到他脸上的那一瞬,忽然,一把折扇横空出世,扇上也是一片淡墨色,简简单单一把扇子,却像不知蕴藏了多大的力量,轻轻一扫,便把周围的丝线搅成一团,带倒一片壮汉。
折扇猛然向下一压,倒插进土地里,周围打斗不休的几人皆是摔得四仰八叉。
那墨衫客却仍不紧不慢地摇着他的青瓷盏,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轻纱覆面下,薄唇轻启,漫不经心地飘出一句话来:“没事找事。”
他说着,随手一抬,折扇回到手中,墨扇轻摇,面纱遮拂,端着茶盏,慢悠悠地走了。
旁边的人目瞪口呆,却也不敢去问他是谁。
墨衫客自顾自不紧不慢地闲走着,抬眼却见一池洇蓝。他停住脚定睛一瞧,但见为首一人容姿倾城,大略一想就知道是谁了。
他再细细看向人群中,果然有那人不错。
他慢慢走上前去,嘴边酿出一个颇为邪气的笑容。
走到近处,抬手一晃折扇,在空中摇出个扇花,转眼间,合拢的折扇便不轻不重敲在眼前那人的脑袋上。
苏挽尘莫名其妙被恶作剧,眼神不善地转过头来,恰看见这墨色长衫的人,背手立在一旁,双眉一压,冷然道:“阁下为何无故作弄?”
“怎么,几天不见,都不认得我了?”墨衫客抬眸轻笑,“好生疏哦。”
微风拂动,吹起那墨衫客面前覆着的轻纱,露出一张轻佻而玩世不恭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