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月亮给帘子镀上银色的光,月辉从缝间洒进屋内,寂静的时间流淌过,屋内的二人无言,却各在想着各的心事,一夜,就这般缓缓而过。
这几日,不曾有什么大事,倒还算过得安稳。
只是临近要去古墓日子,江夜怜又染上风寒。
他没大在意,也没去找许紫茵,只是在他的药架上翻出些药吃了。
江夜怜自幼以来,就反反复复小病不断,已经是久病成医,吃的药都快比他吃的饭多了。
谁料这病竟然越来越严重。。
他很久没有病成这样过了。往日,他就算是带病办公也是家常便饭。而此刻竟严重到让他思绪混乱、头晕目眩、两眼发黑的程度。
他这才渐渐意识到,这是蚀骨香余毒的作用。
让他从一点小病变得如此严重。
他意识模糊地坐在床边上,恍恍惚惚,脸上是滚烫的,手脚却又如此冰冷,他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苏挽尘站在他面前,看见他病态苍白的脸上泛着酡红,额上渗出虚汗,不由地皱了皱眉。
“还是我去找许姑娘来吧。。”
“别走。”江夜怜声音微弱,脑子大概也已经烧得沸腾了,在做什么自己也不太清楚。
“怎么了?”苏挽尘微微偏过头,见他轻轻拽着自己衣裳,竟像是在恳求他不要走。
苏挽尘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却感觉到一双手臂环抱住了他的腰,他身体微微一僵,有些错愕地慢慢转过身:
“江夜怜你……”
这是要干什么?
然而,对方竟是如此小心翼翼却又不肯放手地从背后楼着他。
他这般抱着他的时候,似乎是怕他厌恶,明明不肯让他走,却又如此小心地不敢过分地触碰到他。
“你别走好不好?”他竟像是在苦苦哀求。
苏挽尘伸出手搭在江夜怜肩上,却是不忍心将他推开了。
江夜怜此刻病得意识不清,他不知道江夜怜是将他当成谁了,难道爹娘吗?
可是江夜怜和江御川白卉的关系似乎并没有这么亲密。
只是下一秒,他听见江夜怜道:“师弟,我想你了…”
苏挽尘心头一跳,尽管他早就不是他的师弟,但此刻,他却很确信江夜怜这一声指的就是他。
他勉强转过身去,心中竟不知是何种滋味:“你是不是病糊涂了?”
“我没有…”江夜怜有几分有气无力地说道。
喝醉酒的人也是不会说自己喝醉了的。
他后面的话像是梦呓一般,苏挽尘听不清,只好低下头凑近去听。
谁知,下一刻,江夜怜凑近他的唇,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苏挽尘怔愣住了,他苦笑道:“你真的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清楚我是谁吗?”
江夜怜确实从来没觉得病得这么严重过,他一大半时间小感小冒,哪怕发烧,也一样能撑着理政,这会儿却像是在梦游一般,四肢软得好像要飘起来似的,五脏六腑却痛得像打了结。
他好像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好像不知道。
“阿尘。”江夜怜心口传来丝丝缕缕的酸痛,眼前依旧朦胧一片,“我真的,很想你。你能不能…不要走…”
看着江夜怜如此糟糕的状态,苏挽尘却确信他说的并非假话。
或许,或许,并非只是他一个人有情吗?
他不知怎么地,腿像被定住在了原地似的,一步也走不动了。
他心中清楚,江夜怜会病成这样,完全就是蚀骨香的作用,找许紫茵根本没用,只是心理安慰罢了。
此刻,正值夜晚。
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天空是一层蓝灰色,屋内的灯光昏暗柔和,窗外树影婆娑。
两人并排而卧,面对着面。
昏暗的环境中,苏挽尘看见江夜怜仿佛流溢着波光的双眸也凝望着他,只是那双眼睛里却好像始终浸透着哀伤。
“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吗?”江夜怜轻声问道。
看着他整个人一片浑浑噩噩的状态,苏挽尘只得应道:“嗯,不会的。”
江夜怜凑上来,冰凉的双手捧着他的脸,用嘴唇贴住他的双唇。
那唇上的温度滚烫,和那双手好像不是来自同一个人。
他的动作轻柔得好像雨后春风般,如此温柔又小心,好像生怕弄疼他。
苏挽尘几乎神经封闭,他不知为何地竟是愣在原处,丝毫不想动弹,任由江夜怜摆布。
这会儿江夜怜就算把他杀了,他大概也不会反抗。
他们倒在床上,江夜怜两鬓的碎发濡湿在额上,脸上带着的潮红。
他吻着苏挽尘,双手却是轻颤的,脸上是病态的苍白,眼梢却泛着微红。
他紧紧拥住苏挽尘,像是捧着一件旷世之宝。
夜渐渐深了,窗外潇潇细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苏挽尘明明困倦,却又无比清醒。
尽管浑身酸麻,他仍不敢动,怕把江夜怜吵醒。
嗅着对方身上弥漫着的那一股梨花的淡香和药草的苦味。
他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等江夜怜清醒过来,会不会觉得他今晚做的这一切,竟是如此荒唐。
他是要装作不知晓呢?
还是戏谑江夜怜一番?
但或许,或许,苏挽尘心中又无法遏制地冒出一个念头来。
或许,江夜怜说的真的是心里话呢?
或许,并非是他一厢情愿呢?
万一,这两情相悦竟真的降临在他身上了呢?
苏挽尘望向窗外,只见那明亮的月亮,正慢慢被云霭遮蔽。
罢了,何必在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上费神思。
名门正派和邪魔外道之间,难道还有什么可能吗?
百山谷对于修真界来说,或许就是和玄夜冥不相上下的恐怖程度。
百山谷只可进不可出,是在千百年前被几位高人联合封禁,专门用来关押修真界重犯的。
几位高人逝世后,百山谷结界逐渐衰弱,每到朔望夜,找准时机也能够出入。
到近年来修真界有了临仙台公审,已极少公开将修士流放到百山谷。
百山谷在人们心中渐渐成了一个恐怖传说一样的存在,甚至有人认为百山谷是杜撰出来的。
但是千百年来,百山谷已孕育出一群土生土长的修士,这群修士生在谷中、死在谷中,从小便在这样你死我活的环境中挣扎,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谷中本就鬼气魔息极重,千百年的熏陶下,谷民们已慢慢地变得不再像人,而接近于魔,嗜血成命、荒淫无度。
现任谷主陈千里上任后,把这些人从上到下涮了个遍,但百山谷的勾心斗角却没有改变,在世人眼中,谷中的群众终究还是群魑魅魍魉,想起来就令人恶心。
而近些年来,百山谷四劫声名鹊起,四劫血洗百山谷,在百山谷周围制造恐怖,凶神恶煞的形象深入人心。
而像他这样,玄夜冥与百山谷的双重身份下,若是有朝一日为世人所知晓了,还不知道会被捅成个什么样的筛子。
他在江夜怜身边,也只会是……祸害。
第二日早晨,江夜怜醒来时,烧已退了,大脑是清醒了不少,忽一回想起昨夜,不由地心中先是一惊,随即却是一股欢喜自心而起。
他睁眼时,只见苏挽尘双目仍合着,一排长长的睫毛落下点点暗影,一头长发散在脑后。
他闭着眼的时候,没有眼眸中犀利的寒光,好像脸上的棱角也变得柔和,此刻,倒不像是心狠手辣的青森鬼月,而更像那个可爱善良的小师弟。
苏挽尘缓缓睁开朦朦胧胧的睡眼,一恍惚,便看见江夜怜正盯着他看。
“怎么了?”他问道。
他心道江夜怜不会不记得昨夜发生的事了吧?
竟然这么一点也不心虚。
“没什么。”江夜怜轻轻一笑,目光却始终绕在苏挽尘的脸上,慢慢地向下移到了他的唇上。
江夜怜凑近了他些,一股梨花的香气夹杂着药草香向苏挽尘袭来。
苏挽尘没动,只是看着他。
他心道:他该不会是想——
还没等他否定自己荒唐的想法,江夜怜已经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随即带着一股药草和花香抽离开。
苏挽尘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
江夜怜看着他,眼中那股久久不化的哀伤,也融化在温柔的笑意里。
“既然你不拒绝的话,我能不能认为,你也喜欢我。”他似说着话时,小心翼翼地,生怕苏挽尘感到厌恶。
也?
苏挽尘微微一怔。
没等苏挽尘张口,江夜怜似乎就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道:“我喜欢你很久了。”
他凝望着苏挽尘的眼眸,认真道:“其实,从许多年以前,到现在,我一直都喜欢你。”
他望着苏挽尘,不知对方会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对方的心意究竟是如何。
对自己的师弟心怀不轨,他会不会厌恶自己呢?
苏挽尘眸子紧缩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让他的大脑一下陷入了空白。
眨眼的功夫,竟然漫长得像过了几载春秋。
或许是他们的过去太过于苦涩,江夜怜在这十年间,每每想起苏挽尘时,心脏处都浸透着一股连绵的疼痛。
而此刻,分明该是美好的,他的心脏处却依旧弥散着那股无法抑制的痛。
他还是勉强维持着微笑道:“你要拒绝的话,也没关系。就当是我一厢情愿好了。”
苏挽尘望着江夜怜那双温柔又浸透着被掩盖的哀伤的眼睛,似乎再难藏住什么,他道:“不,我确实喜欢你。”
只是,这一夜,他想过了很多很多,身份立场的巨大不同,让他们注定无法走下去。
只要他还在烟云十六州,只要他要以和江夜怜如此亲近的身份出现,许紫茵、江南…他们早晚会有人发现他的身份。
或许他早该能感受到江夜怜的爱,只是他不肯,又不愿意承认。
当这份幸福真正降临的时候,他最先感到的竟然不是喜悦而是无力。
他道:“鬼姬说的话你也听见了,你也知道百山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也不是你曾经认识的那个人了。”
江夜怜深深地凝望着他的眼睛,却只是慢慢地抚上了他的脸,语气里尽是心疼:“你在那儿,过的很辛苦吧。”
苏挽尘没想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明明是关心和心疼,却让他好像被刺到了一样。
被黑暗笼罩太久的人,见到光反应竟是逃避。
他依然是往日冷淡的样子道:“烟云十六州和我这样的邪魔外道势不两立吧。”
江夜怜却只是笑了,他笑着却渐渐觉得双眼有些模糊。
“那不代表我。”
“那你呢?”苏挽尘问道。
江夜怜缓缓开口:“我以为我会介意,我从小到大都被灌输这样正道邪道势不两立的理念。但是见到你之后,我才明白,我根本不在乎。既然你修阴力,那就阴力吧,阴与阳又有什么分别。比起什么所谓的邪魔外道,我其实只在乎你。”
苏挽尘似乎有些动容,他沉默了片刻,继续道:“就算你不介意…但常在河边走,旧事重演也是早晚的事。”
到时候,他依然是众矢之的。
分道扬镳,亦是必然。
江夜怜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就算什么都不管,我也会站在你这一边。”
什么都不管吗?
苏挽尘心中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以江夜怜的城府,他苦心经营这么久的心怀天下的形象,怎么可能说抛就抛了,而这一切和烟云十六州又是深度绑定的,就算不为了他自己,他也不可能不在意烟云十六州。
不过,他还是道:“好吧,那我们就试试吧。”
他凑近了江夜怜,感受到一股梨花香与药草香混合的气味环绕着他。
床褥下,不知何时,已然十指相扣。
江夜怜笑得眉眼弯弯,好像从未如此幸福过,眼尾却泛着些浅浅的红。
“好。”
他能察觉到苏挽尘并不那么真心地想和他在一起。
但是,那又怎样,至少他爱的人承认也喜欢他,就算是欺骗,就算是假装,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只拥有彼此。
最坏的情况,不过是苏挽尘为了报复他而骗他罢了。
可是当失而复得的爱人近在咫尺的时候,谁又能拒绝和所爱的人在一起的机会。
哪怕只是骗局。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一切都像梦一样,他们又时刻胆战心惊,不知梦什么时候会醒。
他们一个装聋作哑,一个自欺欺人,把这梦延续下去。
就像一场清明梦,明知道是梦,却还忍不住要去做。
苏挽尘静静地望着江夜怜,他太喜欢他了,好像看一眼便再也挪不开了。于是他稍一靠近,便无法克制,沉溺在这场他们共同编织的幻梦。
他们亲手造出梦境,因为只有在梦里才能尝到些许的甜。
生活太苦了,没有一点的美梦,又该靠什么活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