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尘默默无言,把瓶子放回到架上去。
“看见什么了?”江夜怜问他。
“过去的事。”苏挽尘垂着双眸,“他们原来很早就认识。”
江夜怜点了点头。
“师…”苏挽尘改口了,他看着江夜怜,看似平静的暖阁,暗潮汹涌。
“他们,是因为我而死的吗?”
只是短短一瞬,却仿佛过了一万年。
江夜怜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平静地道:“或许很多人都会理所应当地这么想。但我并不这么认为。”
他道声音缓缓的,目光中却又透着坚定:“你并没有错,你没有因为阴气出手伤人,这本来就不满足父亲所立的咒。所以天劫咒根本没有发动。”
“这是父亲的选择,不是你的。他也可以不这么做。”
江御川也可以选择把苏挽尘抓回来,折磨虐待一番,给修真界一个交待,但是他没有,他选择放他走。
如果不是江御川死了,得月台上,那些人根本不可能在苏挽尘被刺了一剑后,就此放过他。
江夜怜继续缓缓地道:“从你进入烟云十六州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目标就是烟云十六州了。只要烟云十六州一天不被云初城踩在脚下,十年前所发生的,就是早晚的事。”
苏挽尘望着江夜怜波光粼粼的眼眸,他看似冷静的面容下,却已经不知将多少痛苦揉进心底,让他几乎看不出他的难过。
他也早就应该明白,当年江夜怜在得月台顶对他做的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们都是无路可走。
当年的事各有难处罢了。
他们都有这么多可以恨对方,可以老死不相往来的理由。
曾经的隔阂与心结是解不开的。
可是我却不想恨你,也不愿再怨你了。
这世上的很多事,就是如此的剪不断、理还乱。
苏挽尘跟很多人的关系,似乎都是这样。
从前,白卉恨苏家,也恨苏挽尘,但是却也曾在他被玄武长老折腾时替他出头。
苏挽尘被迫在手臂上烙上的那几个血字“我罪该万死。”,不知怎地被同门看见,变成了众人新一轮的嘲笑对象。
这件事,又不知怎么的传到白卉耳朵里。
苏挽尘只记得那个燥热又在被同门的戏谑中变得无比迷惘的午后,他在书室内无所适从地发呆,白卉笔直地闯进来,二话不说地就把他拽了出去。
当时地苏挽尘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又要挨一顿折磨。
白卉看着眉眼冰冷,问他道:“玄武对你做什么了?”
苏挽尘并不知道她是何意,沉默了片刻道:“长老他吗?没做什么。”
白卉一把抓起他的手腕,湖蓝的衣袖滑落下来,露出苍白的手臂,和猩红的血痕。
白卉的脸色更冷了,她似乎隐隐忍着怒气,拉着他一路到了玄武长老门前。
“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玄武长老吹了吹面前的小胡子,不屑一顾道:“怎么?夫人,有什么高见?”
“对一个弟子用这种下三滥的东西,传出去真是丢烟云十六州的脸。”白卉强压怒气。
玄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微微眯了眯眼道:“评判老夫给烟云十六州丢脸了,还轮不到一个外人。”
“你为难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白卉冷笑。
看着白卉瞪着他的眼神,和空气中一触即发的火药味,玄武被正戳痛点,转过头去,看似漫不经心道:“得,老夫下次还得带上戒律,否则还要被人说老夫用私刑。”
白卉又瞪了他一眼,拉着苏挽尘走了。
她看了一眼苏挽尘,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
“我的确非常不喜欢,甚至是非常厌恶苏家的做派。不过我也认为,曾经的我包括其他的人,把这一切加在你身上,是不应该的。”
苏挽尘安静了片刻,却如沉水般默默开口道:“如果苏家以前真的为祸人间的话,那么大家对我的态度,或许…也是应该的吧。”
那时的他其实不清楚苏家到底做过什么,他遭受的一切又是否是他应得的。
只是在无数的恶意中,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他或许就是那个不该存活于世的余孽。
白卉十分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下一次这样的接触,就是在苏挽尘遭遇了那场玄武长老策划的得月台的酷刑后了。
玄武长老为首的一派长老,在得月台上是抱着逼死苏挽尘的决心。
如果没有后来出身医宗的白卉救治他,他或许能勉强存活下来,但一定会落下其他病症。
这一件事作为一个导火索,以玄武长老为首的一派长老与烟云十六州宗主夫妇之间的关系彻底崩坏。
后来在烟云十六州被围攻的生死关头,江御川自尽,白卉舍身救烟云十六州。
苏挽尘几乎都可以猜到当时的场面。
再后来又江夜怜继任宗主,玄武为首的一派长老,都不用想,会怎样地为难他。
眼前一排冒着黑气的记忆瓶内风起云涌,影影绰绰间全是血腥的屠杀。
苏挽尘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管怎么说他的父亲苏士渡还是做得太过了,他还是坑害了江御川和白卉。
还有他的母亲木汐音,又是为什么要给自己夫君种下妖花?
两个人的祸难,四个人的纠葛。
他没法评判孰是孰非,他们都是他最亲近的人。
“母亲啊,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这是苏怡对他说的。
“母亲称生得犹如出水芙蓉,温柔体贴、知书达理,她对身边的人都很好。”
“那阿娘他会喜欢我吗?”那时苏挽尘懵懂无知,并不知道母亲死了,到底是什么概念。
“当然啦。”苏怡搂着他笑着答道,“母亲最爱的人肯定就是你啊,她如果还活着,一定特别疼你。”
“嗯……” 苏挽尘忽然又疑惑不解了,“那她现在去哪了呢?她为什么不在这儿呀?”
“她去了一个美丽的地方呀,她在天上看着你保佑你呢。”苏怡理了理苏挽尘额上的碎发。
苏挽尘天真无邪地笑起来:“等我长大了,我要去找阿娘。”
“嗯。”
苏挽尘没见过他的母亲,也或许是见过只是没印象,但他的心中有着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子形象,那是苏怡描绘的母亲。
现在却知道他们夫妻离心,互相算计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间悄然崩塌。
大概,姊姊早就知道爹娘之间恩恩怨怨的纠葛,才给他编织出这么一个美好的母亲形象。
他以为夫妻顶多想江御川白卉这样连年争吵不断,岂知还有这样互相利用的。
上一辈的纠葛似乎并不止于此。
“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江夜怜忽开口,把苏挽尘的思绪拉了回来:
“玄夜冥的古墓被人进过了。”
“什么?!”
玄夜冥古墓需要拥有苏家血脉的人才能进去,可是世上最后一个血脉是他自己啊!他根本没去过!
“并且墓门完好。”
既然不是凭暴力进去的,那就必然是苏家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