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苦尽甘来”,终于能逃离梁山这鬼地方了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没人欢呼雀跃地起来。
并蒂结界把所有人都吸成了人干。
各个门派各自班师回朝,来时是天上飞的地下走的水里游的,啥样的都有,这会儿却连御剑都御不动了。
齐清想得倒还挺周到,给每个门派雇马雇车,各路修士虽心有不忿,但到底先回门派修整要紧,秋后算账也不迟。
苏挽尘跟着烟云十六州一路走去,一路漫漫,也算到了烟云十六州。
许紫茵没去梁山,她站在烟雾缭绕的山门口遥望着等着烟云十六州的修士们归来。眼底下两道淡淡的青痕,显得十分忧虑。
梁山出事的消息一直传到烟云十六州来,这里的修士也无不担惊受怕。
看到长龙般的队伍缓缓驶来,烟云十六州的一众修士们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
山门口人来人往,修士们忙不迭地往烟云十六州中行。
“你们没事吧?”许紫茵上前道。
“只是宗主受了些伤,我们到没什么大碍。”江南道。
“那一会儿我给你看看。”许紫茵向江夜怜道。
许紫茵去桃花谷修行过一段时间,专门学习了不少医术。
她也算得上是烟云十六州的医修。
“好。”江夜怜应道。
等江夜怜处理好各项事物,已然忙到深夜,等他回屋时天上星星都困倦得黯淡了。
紫竹苑的小木屋,一明一暗,他定了定住脚,还是敲响了那间明亮的屋子的门。
“咚咚咚”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很清脆。
“何事?”屋中的人靠在卷上帘子的窗口,侧身向他看来。
屋内不定的火光中,勾刻出那人俊秀的侧脸,骨相分明,清冷的脸上好似覆着九天银霜,让人无法靠近,却让江夜怜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看看你。”他抿了抿嘴,在他还未察觉的时候嘴角已带上笑意,也许喜欢一个人是看到他就发自内心地扬起嘴角,“你怎么还不睡?”
苏挽尘一向周身三尺雪,冰冷惯了,不假思索想说:要你管,但下一秒就忍住了,他不由地咽了咽口水,斟酌一个合适的用词。
他道:“赏月。”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挽尘想扇自己一巴掌。
此时夜空中正悬着一轮弯月,细得堪比柳眉。
赏什么月?
江夜怜终于笑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确是实在开心:“今晚的月亮,很美呢。”
他说完,两人却都静默,只听见那院内风吹过斑斑驳驳的细竹发出的婆娑声。
他们在窗前月下,一里一外,闲倚在小阁边,却不置一声。
从情同手足到反目成仇,再走回来,要多久?
谁也不知道,但此刻难得的美好,哪忍心打破。
苏挽尘甚至在想,如果时间可以定格在这里就好了,不再有那么多纠结那么多离别。让这一刻就成为永远。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夜怜忽开口道:“我要去趟藏经阁。”
“现在?”苏挽尘一霎心底竟有些不是滋味,“现在去藏经阁做什么?”
“我还没去找许紫茵。”江夜怜答道。
的确,他身上的伤并不能拖,“许紫茵现在难道还没睡下吗?”
“没有。”江夜怜抬了抬手,他指尖已不知何时落了一只传讯的灵蝶。
那灵蝶上散发这安详的蓝光,雾夜中散着点点光芒,灵蝶款款飞到空中。
“现在没人了,你要来吗?”许紫茵轻声细语地问道。
苏挽尘心道:果然,山水宝地和邪山就是不一样,许紫茵的灵蝶是问候,林蔓秋的灵蝶就是炸弹。
“今天大家刚从梁山回来,想必受伤的不少,藏经阁都快变成药房了。”江夜怜道,“许紫茵大概也忙了一天了。”
“那她还真是惦记着你,这会儿还想到叫你去。”苏挽尘摆手往屋里走。
“今日事今日毕罢了。”江夜怜笑在屋外喊他,“你也一起去吧,来看看翻新过的藏经阁。和以前……”他忽住口不说了。怎么这么糊涂?他们之间最不需要的就是怀旧。
“不去。”苏挽尘毫不犹豫道。他以前也不是不认识许紫茵江平这一干人,要见这么一伙人他第一个头疼。
江夜怜也没强求,嘱咐道:“那你快睡吧,都这么晚了。”
“哦。”
外头飘起些细雨,和着夜的寒气,冷得彻骨,江夜怜撑起一把印着梨花雪的油纸伞,冷得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喷嚏。
旧伤叠新寒,这遍体生寒的感觉,大概是又要生病了。
他倒也不觉得什么,感冒生病对他来说早已和吃饭一样普遍了。
幽夜里,细雨飘飘,远处朦朦胧胧跳动起一圈温馨的白光,雨丝中,都像长了毛似的向四周扩散。
藏经阁是一座被施过术的书楼,外面看不过是一座没多点大的八角塔,进去又别有一番洞天,一排排经卷多得人眼花缭乱,不走进来是怎么也想不到里头竟有这么大。
藏经阁门口不远的一处空地上,许紫茵坐在一口红泥小炉旁,江夜怜在门口就闻见了一股发苦的药味。几个修士围在这红泥小炉边,大概也是来找许紫茵看伤的。
江平望见了江夜怜,挥手道:“宗主,你来啦,快让紫茵给你看看。”
“叨扰了。”江夜怜收了伞,抖了抖伞上细细的雨珠,笑了笑,进去道:“好忙啊,这么晚了还在这儿熬药呢。”
“外面下雨,我刚挪进来的,一直看着呢。”许紫茵心思细密,不着痕迹地道。
按理说,烟云十六州是不允许在藏经阁内动火的。
她道:“反正今天人多,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来,我干脆在这熬药得了。”
江夜怜笑了笑,让许紫茵把住了脉。
抬眼望着这里几个修士,有打着瞌睡的,还有“吭哧吭哧”拿锤子锤着药草的,把那瞌睡的修士都锤得一颠一颠的。
“嗯……你伤得不轻啊。”许紫茵不由得皱了皱眉,似乎在斟酌用词。
江夜怜自己当然知道,他换了身衣服,掩盖得了身上的血迹,掩盖得了重明鸟撞出的伤痕,但当然瞒不过许紫茵这样的医修。
“嗯,的确。”
许紫茵没再说什么,江平这个“苦力”还在卖力地帮忙捶药草。
过了会儿,她揭开红泥小炉,一股热气从中腾出来,她捞起一点药汤,盛在碗内,递给江夜怜。
“你先喝点这个吧,至少能防风寒。”
这药汤不知是拿什么熬成的,褐色中泛着点绿,看着就不好喝,闻着是一股浓浓的苦味,药炉揭开的那一刹那,整个藏经阁都成了药斋。江夜怜却反而对这味道有股很亲切的感觉,他大病小病生了无数,对苦涩的中药味都尝得免疫。
他接过陶瓷小碗道:“多谢。”
“你谢我什么??”许紫茵缓缓合上小药炉,转头望着江夜怜。
“谢你熬的药呀。”江夜怜淡淡笑道。
许紫茵看了他良久,道:“你以前,会对苏师弟说‘谢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