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尘正“欣赏”这火光,不知江平有何事,只得走近前去,黑衣男子冷不丁地道:“你叫什么?”
“曾子虚。”他不想引人注意,暂且打算装作正常人,便也信口问道,“阁下呢?”
“柳聆风。”黑衣男子淡淡道。
江平惊道:“你是水绣山庄庄主?”
“是又如何?”柳聆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不打算去避火,还想在这儿继续掺和下去呢?”
柳聆风虽是水绣山庄庄主,但本人很少露面,大多数人,只闻其名,不识其人。
“什么掺和!怎么就……”江平气得够呛。
“多你一个火能熄吗?少整点花活,老老实实避火去,别把自己看太重要了。”论打嘴仗这功夫,柳聆风大概也算得一把手。
江平听了他这些话,脸都涨红了,却说不出话来。
忽猛然转头向苏挽尘道:“真是,正事都耽误了。有一处偏殿好像出事了。”
柳聆风听到这话也不赶江平走了,他问道:“哪里?什么叫好像?出什么事了?”
江平白了他一眼,假装没听到,继续对苏挽尘道:“我打算去叫人出来,结果发现里头一个人都没有了,但是东西摆的整整齐齐。最重要的是,里头有一股很奇怪的香气。”
“去看看。你带路。”苏挽尘道。
说着三人由江平领着奔向那一间偏殿。
这一间偏殿是最低阶的差不多刚结出灵心的小弟子们呆的,位置偏,还没着上火,整间殿内空空荡荡的,门口有几人在议论着:“这殿里熏的什么香儿啊?比大殿里的还浓嘞。”
“不知道啊,这偏殿的香比大殿的还好呢。”
“柳宗主。”门口那几人中恰有水绣山庄的修士。
“这殿有什么异样吗?”柳聆风仍是冷着一张脸问道。
“没什么啊,这里的人倒跑得快得很,一会儿功夫全没影儿了。倒是这殿里不懂熏的什么,香得很。”
没什么问题,这殿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可当苏挽尘踏入殿内时,他瞬间明白过来,就是这香,和鬼王庙的迷香一个味道!
旁人察觉不出,可他闻过,江平也闻过。
“这不是一般熏香”此时香气未散,但效用已经微乎其微了。苏挽尘又嗅了嗅道,“这儿的人被绑架了,并且绑架者想要制造一种他们是疏散去避火了的假象。”
“啊,什么?”边上几人纷纷现出诧异的神色。大会没哪回办得一帆风顺的,但夜宴当晚出事,这大概也是头一回。
“是这样么。”柳聆风走出殿,阴沉着脸思索着道,“这么多人大概还来不及走远。去告诉齐清,让他把封城,派人在云初城里搜。”
虽说齐竹是名义上的云初城主,但现在云初城大小事务几乎都交给了齐清处理。
不过多数人有什么事还是会去先过问齐竹,至少面子要给到。
柳聆风倒是半点不含糊,直接跳过了齐竹。水绣山庄的几位修士面面相觑,让他们去找齐清?直接跳过齐竹了?但不管那个,关键是人家有功夫理他吗?
不管怎么说,他们最后先去过问了老城主,然后果不其然,城主又把这事被丢给了他的侄子。
齐清当即下令封锁云初城,搜寻失踪弟子下落。
但失踪的弟子并不止属于云初城一个门派,其他门派的修士亦是四处奔走寻找,一股慌乱的气氛逐渐蔓延。
“怎么办啊?我弟弟在里面。”
“我妹妹还在那儿呢!”
齐清面对此景实在头疼不已,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想法子灭火。
云初城大殿看着金碧辉煌,但实则多为木质结构。风起火盛,声势浩大。
大殿廊檐上,俨然几位仙君,飘然而立,皓衣渺渺。
几位仙君念动咒诀,空中流转过一道明亮的金色光华,随即散作万点金光凌落在滚滚火焰上。金光碎落处,火势渐弱,一点点熄灭下去。斑驳的金光,似一只只夏夜萤火,点亮夜幕。
边上人不经赞不绝口:“好厉害的覆火诀,不愧是云初城的仙君。”
齐枫韵凝眸一笑,向身边的阿软道:“你说是我好,还是我大哥好呢?”
阿软抿嘴一笑:“你哥哥身手很棒,但在我眼里,他当然不及你。”
齐枫韵扬起眼帘,眉眼中匿着些甜腻的笑意:“不及我什么?好妹妹,你说清楚了。”
阿软含笑,拂过袖间纤尘,嗓音甜蜜。
“万种风情,皆不如你。”
火熄了,但云初城内混乱不减,呼喊声此起彼伏。且不说那些丢了孩子、徒弟的修士们,居就连住在城外的百姓,也是忧心忡忡。
在云初城外城居住,需要缴纳不低的地税。彼时外头再怎么混乱,比如几年前有一阵鬼魅横行,百姓提心吊胆,时常这家被抄,那家被屠的,但云初城内始终安定如一,是以许多富人都愿缴纳这一笔地税,以求云初城的庇护,也因此,外城居住的几乎都是富户。
可现下里,云初城接连遭劫,先是厅堂失火,又是弟子失踪,哪个都是一笔狠账。
混乱中苏挽尘倒是好巧不巧的遇上了江夜怜,他有些担忧地望向灯火通明的云初城:“子虚兄,你说有人掳走这些弟子,是要做什么?”
这事确实蹊跷,掳走一殿的低阶弟子,能做什么?
苏挽尘提着一盏花叶细柳纹灯与江夜怜在城中寻觅。
他思索着道:“也许是抓他们做人质,或者是当实验体。要么这人就是个疯子。”
但其实不管哪个可能都很奇怪,为什么偏要挑在这个时候?那一群弟子里几乎什么门派的都有,这人岂不是存心给自己树敌吗?
苏挽尘内心其实并不太在意这群弟子的安危,从百山谷中带来的冷血已经刻入他的骨髓
江夜怜垂眸道:“失踪的那群弟子中,也有些是烟云十六州弟子。”
“那些弟子你都认得吗?”
“不认得,不是我的徒弟。”江夜怜抬眼望向苏挽尘道,“你有办法找到他们吗?”
“江宗主都没本事,我哪有什么办法。”苏挽尘近乎有些刻薄地注视着他,“既然连名字都不知道,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江宗主,您可真是大人大义呀。”
一想到十年前的事,就令他齿寒,连同门师兄弟都能说翻脸就翻脸,这样的人,居然会担心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低阶弟子?简直虚伪至极。他丝毫没打算给江夜怜留一点口德。
江夜怜没说话。他感受到了苏挽尘嘲讽中的怨恨,可是他又能说什么?
他说我不想那么做?苏挽尘会相信吗?
不会。
他能理解苏挽尘的怨恨,但什么都解释不了。
他大概也会琢磨着怎么算计他,就像他当年一样。
他知道苏挽尘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什么时候会被往日的仇恨引燃。
但他更怕一觉醒来,发现这就是一场幻想过无数次的梦,梦醒了,身边仍是空荡荡的,只有帘外,望到令人眩晕的无垠的梨花树。
只要这个人还能在他身边,还能再看他一眼,就算是怨恨他,又怎样。
一瞬间,空气都似乎变得冰冷。苏挽尘依然不依不饶,给这在两人间的厚厚的冰层上,又降上一层霜。
“其实你又何必去找呢?这么多人到处找,难道还找不到吗?要是大家都找不着,你又怎么能找到呢?”
江夜怜喉头生疼,勉强扬起嘴角道:“众人拾柴火焰高嘛,多一个人,多一分力总是好的。”
苏挽尘脸上只剩下冷笑。
他仍是恨得咬牙切齿,他恨不得揪住江夜怜的衣领质问他:“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这人不让鬼不鬼的眼神给谁看呢!什么叫‘修邪道者,不配全尸’,看不起谁呢!”
这一剑穿心已让他心寒入骨,但料所未料的是,得月台底居然能遇到一个人,救了他一命,尔后,又是无穷无尽的折磨。
江夜怜提起手中流转着灿然光华的莲灯,却也只是沉默,不知该说什么。几瓣莲花瓣半开,纯洁无瑕,灯的中央,火烛莹然,烛泪欲落。兜兜转转又转到弟子失踪的那间殿内。
此时,殿内迷香的香气已彻底消散了,仍有不少修士在这儿上上下下的转悠,希望能找出些线索。
江夜怜走了进去。
真是脑回路清奇,这儿的砖都快给人踏破了,还能指望有什么发现。苏挽尘也是真心闲得发慌,他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找虐的心理跟着江夜怜在这儿搜查。
在殿内绕了一圈后,果不其然,没有发现。苏挽尘转身欲出。
“等等。”江夜怜取出一张灵符,将灵力注入其中,纸上黑字霎时间散发出金光,然后越来越亮,直耀眼得都快变成了白光。
发着白光的咒符脱开江夜怜的手,如随风动,飘向空中。
“哦?”苏挽尘未赞同亦未否定,只是淡淡地看着。
江夜怜用的是试术符。
试术符能够检测出附近使用过的法术或灵力痕迹,然而不同的人使用出来,效果也不同。
苏挽尘虽认同肯定是有人施了些术把这一殿的低阶修士藏起来了,但那么多名士聚集于此,这幕后之人肯定也不会不懂要去除灵力痕迹的道理。
所以他的内心想法其实是:有个鬼用。这殿内都不知道被测了几轮了。
他倚在殿内的廊柱上,望这一张扎眼的咒符在殿内四处游蹿。
苏挽尘紧攥双手,指甲几乎扣近肉里。一股嫉妒般的怨恨逼得他几乎发狂,目光中唯落下恨意。
能去努力救些毫不相干的低阶弟子,为什么却不肯放过自己的师弟?
灵符绕一圈却并没有什么发现,又转回到江夜怜眼前。
他却并没放弃,指尖轻点在灵符上,原本只是符上字迹发出白光,而这一回,整张符都因他灵力的灌注而发出亮光,宛如一个白色的光球,几乎令人无法直视,照得殿内光华万千,引得不少路过修士纷纷围观。
“这是什么啊?这么亮。”
“是试术符,注满灵力的试术符。”
“试术符?”那人惊叹道,“试术符怎么能亮成这样?一般不都是符字上发出点金光吗?”
“废话,江宗主是你能比的吗?”
“江宗主好厉害啊!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强的灵力呢!”边上的少女激动的脸上晕开些绯红,眼中暗含情愫。
苏挽尘懒懒地倚靠在柱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不无讽刺地道:“你差不多行了吧,耗这么多灵力,难道指望找出一只带灵力的蚂蚁吗?”
周围人无不怒目而视,那少女转头望向苏挽尘,恼道:“净说风凉话,你行你上啊。”
苏挽尘却只是觉得好笑道:“你我也就半斤八两,都是没干正事,反在这里凑热闹。我不说你游手好闲,你也不用嘲讽我话多。”
这么多修士里干正事的大概也没几个,世上的人能有几人真正做到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苏挽尘很自觉的把自己归入了闲杂人等那一类里。
他忽然觉得有这么多人围观也挺好,江夜怜弄这么大声势,要是什么也没发现,那还真是一桩笑话。
过了很久,殿内仍然没有什么发现,苏挽尘有一股阴谋得逞的快感。
当那光球再一次飞过殿堂中央时,一点极淡的蓝影闪过,但这微微一晃也被江夜怜捕捉到了,他旋即操动灵符停留在那蓝光乍现之处,又一次向符内倾注灵力。
靠近的人都几乎难以睁眼。
随着他灵力的倾注,半空中显现出一道明明灭灭的闪电形蓝色印记。
好吧,算他厉害,苏挽尘忘了很重要的一点,江夜怜天生灵脉、灵心都非常强大。
当然坏处就是身体承受不起,导致他自幼多病,属于是风吹吹就倒的美人儿灯。
殿内的人都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议论道:
“这什么术法的啊,我都没见过。”
“这痕迹也太淡了吧,肯定是人为去除过了。”
“好奇怪的痕迹啊,不会是禁术吧。”
“禁术”这词一出,更引发了激烈的讨论。
“不会吧?好可怕,这什么东西啊?怎么会有人在云初城内施禁术啊?”
“净瞎扯吧,抓几个低阶弟子用得着禁术?”
……
不会吧,这是……
苏挽尘一瞬间有种脑子断片儿的感觉,随即又转瞬间猛然清醒过来,他一改之前懒散的态度,凑近这痕迹又仔细看了看。
“你见过这个吗?”江夜怜望向他道,他抬手,那灵符燃成的光球落到他手心里,白光熄灭,符纸化做了万点银灰,空中的蓝光也隐去了。
走马灯一般的场景在苏挽尘眼前晃过,但很快,他正色道:“是时空裂缝。”
看来是摊上个大人物了。
或许还与他要找的人有关。
“什么?!”人群果然一下就炸开了锅。
“怎么可能,这不早就失传了吗?”
“就是,你不也没见过吗?你怎么就知道是了?”
苏挽尘还真见过,而且不止一次。
但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所以他既不会这么说,也没打算和这些人争辩。
他摊了摊手,道:“民间传说。爱信不信。”
“所以说要把这个时空裂缝打开,才能救出里面的人了。”江夜怜蹙了蹙眉道。
“想打开时空裂缝哪有那么容易,而且就算打开了,也不会是同一条裂缝了。”苏挽尘道。
“那该怎么办?”
江夜怜预料事情比想象中的要严重很多。
“不知道。”苏挽尘并不打算再说下去,他说的越多,暴露的风险越大。百山谷四劫之一的青森鬼月,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到处宣传的身份。
众人都是禁面色凝重,惊疑不定。
苏挽尘虽“有幸”见过,但毕竟也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况且他自己又不会这项禁术,也没打算再说下去。
眼见迟迟没有进展,云初城的门人去向齐清汇报此事,其余的人也就渐渐散了。
离开这处偏见,二人沉默地在大街上走着,各想着各的心事。苏挽尘打了个哈欠,停下脚步。
“怎么了?”江夜怜问道。
“你还打算继续找呢?”苏挽尘伸了个懒腰道。
“你累了吗?”江夜怜并没回答他的问题。
“我是找不动了。”苏挽尘冷淡道,“只要这人自己不出现,旁人打死也别想找到他。所以奉劝你还是不要继续找了。”
“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