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烟云十六州,他好像又成为了当年烟云十六州的弟子,和师哥一起坐在五味轩内吃饭。
那时候的他们面对面的坐着,苏挽尘有时抬头,目光总是错落地交上江夜怜的目光,然后看见他含笑的眼睛,望着自己。
他笑着问:“师弟,今天的菜怎么样啊?”
“就那样嘛,抠得像买不起调料似的。”
五味轩饭菜一如既往的淡得要死。
“你看这个。”江夜怜欣喜拿出一个方方的雕刻着花鸟纹的精致木盒来。
“这是什么?”苏挽尘嘴中仍含着米饭,含糊不清道。
“梨花酥!”江夜怜笑着打开盒盖,“吃吧。”
“哪里来的呀?”苏挽尘惊喜地拿起一块。
“做委托的时候顺路买的。”他笑着,温柔明媚得就好像一缕柔和春日暖阳照在少时苏挽尘心上,也照得他的心怦怦乱跳。
“你不吃吗?”苏挽尘刚想吃,但觉江夜怜好像没有要吃的意思。
“我不又不喜欢甜食。”他支着脑袋看着他,把那小木盒子推到苏挽尘面前,“给你的。”
虽说在烟云十六州衣食无忧,但五味轩主张极致清淡,合胃口的东西实在不多。
苏挽尘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小口,混着梨花香气的甜蜜滋味弥漫开来,唇齿留香。
“好吃吗?”
“嗯!”他使劲点头,“师哥你吃一口啊,可好吃了。”
“我尝过了,太甜了,还是五味轩淡淡的口味好呢。”江夜怜道。
一抹光照在江夜怜脸上,苏挽尘望着他的含笑的脸,他觉得只有四个字能形容江夜怜:风华绝代。
正当他这般地想着,江夜怜忽抬手,手指轻戳在他额上:“怎么了?忽然不动了。发呆呢?”
柔软的带着轻柔香气的袖子袭在苏挽尘脸上。江夜怜天生寒气,手指长年都是冰冷的,略带寒意的指尖抚在他额上,他莫名的头皮发麻,却是一动不敢动,好像生怕打搅了这一刻的美好。
他那时并没有意识到,他喜欢江夜怜。
将晚,就像是约定好了似的,苏挽尘很不巧的,或者说是果不其然地在客栈屋顶上碰上了江夜怜。
一池温柔的月色下,江夜怜微倚在屋檐上,微瞌眼帘,边儿上放着两坛桂花酿。见苏挽尘来了,他似乎没半点儿惊讶似的,只是扬首侧目,凝望着他。
夜色暗影间,江夜怜轻到不能再轻的叹了一口气。一句他想问却问不出,也不能问的话卡在心底。
怎么会有人叫曾子虚呢?子虚子虚,子虚乌有,本就是没有东西。
江夜怜起身斟了一杯桂花酿,递给苏挽尘,“这桂花酿你觉怎样?”
苏挽尘抿上一口,怀揣着流年的味道融入口鼻,化入心底:“香甜醇厚,好酒。”
酒酣畅然时,江夜怜忽道:“你真的不来烟云十六州吗?”
苏挽尘看了他一眼,没答话。
江夜怜帮他驱毒,帮他挡下百山谷的追杀时。
他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感激,而是沉溺于过往的怨恨中夹杂着不知所措的茫然。
为什么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倾力相助,却要对自己的师弟刀剑相向?
烟花弄堂的尽头处,一般人只当那儿是堵墙,但其实把砖瓦一块块搬开,里面有一间很破败的小屋。
那是他们曾经共同寻到的秘密基地。
十年前,苏挽尘被追捕时,他的藏身之处就在那里。
外面的人发现不了,里面的他也不能出去。他在那儿藏着,仅剩的一点干粮就快吃完了,但他仍不能出去,哪怕饿得头昏眼花。
谁知,竟真又人会找到那个地方。一块块砖瓦被搬开时,外面的光撕破了破屋内的黑暗。
苏挽尘在那儿躲了多日,一时未适应这样的光线,他捂住了眼。
是谁?他心咚咚跳了起来,他以为,除了江夜怜,没人能找到那里。
事实上找到那儿的也不是别人,就正是他的好师哥,也不仅有他,还有身后跟着的一大帮来追剿苏挽尘的人。
苏挽尘不由地捏紧了拳,有些怔愣地望着他。
灯影明明暗暗,恍恍惚惚,映照在江夜怜脸上,从前未尽的余味漫涌上来。
尽管他再恨江夜怜,也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对他也不仅只有恨,在那之前鲜血淋漓的恨之前有过的,是爱。
他后来才明白,他还在烟云十六州的那会儿,是喜欢过江夜怜的,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他后来会那么恨他。
虽说烟云十六州那时的宗主,收他为徒,还教他修行。
但他的师娘却看他很不爽,或者说,那不是简单不爽了,就是**裸的仇恨,恨苏家,也恨苏挽尘。
再说他那些烟云十六州的同门,大多都知道苏家干过什么事,不百般刁难他,都是大恩大德了。
但是,只有一个人会对他好,对他笑,是江夜怜。
寒雨连江,雨水泼洒下来,地面上升腾起白雾,苏挽尘却被师娘罚站,在广袤无人的校场上,一点灯火也没有,众人都沉入梦乡。
那时苏挽尘才一点点大,哪敢忤逆师娘的意思。
他冻得瑟瑟发抖,雨水把他浇得眼都睁不开。
一颗颗雨点打在身上,又冷又疼。
他闭着眼,似乎这样就能抵御大雨的侵袭。
忽有什么东西帮他挡住了雨水,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一柄油纸伞悬在他头顶。
“师哥?”
“你在这儿别要冻感冒了啊。”江夜怜担忧地望着他,“把这个披上。”说着把一件长袍披在他肩头。
冰凉的雨水倾泻而下,苏挽尘却鲜少地感受到了温暖。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颈中,他眼中含着些水汽望向江夜怜。
“你不去睡觉吗?”
“我不困。”江夜怜冲他宛然一笑,那一笑,似乎融化了堆积在苏挽尘心头的一团团雪。
他取出一个水罐递给他,“热水,喝点吧。”
苏挽尘望着他也笑起来,露出嘴角边两个浅浅的梨涡。
那日,江夜怜陪他站了一夜,说了一宿的话儿,本是灰得不见光的日子,也因他而明媚起来。
那时候,江夜怜于他,便是光、是火、是一切美好。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光也终有消散的一天,火也会焚及自身,美好终究是一场破碎的镜花水月。
得月台上,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就仿佛盯着什么极可憎的东西,曾经的情意,都不过一场空。
光灭了,火熄了,美好消散了。
而他也跌落尘埃,坠入谷底。
他就想问一句为什么,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他对江夜怜恨归恨,但他也知道他身上牵扯到的苏家的事,给烟云十六州造成的影响。于是,十年间,他没有去寻仇,也不没有去过烟云十六州。
江夜怜看他半天不答话,不由地心里发虚,混含着无奈的落寞。
“你不想去就算了。”
客栈的屋檐上,一下空气间弥漫着压抑的沉默。
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的说。
苏挽尘当初在烟云十六州时,极力想融入师兄弟中,可是没人搭理他,甚至是作弄他。两两对剑时,他始终是落单的那个。
只有一个人会笑着向他走来。
“师弟,你和我一组吧。”
江夜怜相貌出众又修为突出,在同门之中自然抢手,师姐师妹们更是谁人不想和他一组,但他总会照顾自己落单的小师弟。
后来,得月台顶,他再一次走向他,没有从前的关心爱护,有的只是那冰冷的一剑,和的那丢下的一句冷冰冰的话。
“恨你……”
苏挽尘真的很想问,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答案大概就是,不算什么。江夜怜不会喜欢他,也不缺他这么一个朋友。